她挑了挑眉,红唇微启,语气略带调侃。
“哟,都是好货啊……真丝雪纺、醋酸缎、高支棉混纺……这可都不是市面上随便能见到的东西。”
她话音未落,忽然顿住,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清单上的几款布料型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这些布,不会是做礼服用的吧?”
“卫成霖把我们的确良给截了。”
苏晓玥直视着她。
“整整三十匹布,原本说好这周到货,结果货单被他暗中压了下来。现在厂里快断料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您之前不是说,最看不惯他吗?尤其是仗着权势,卡人脖子这种事。”
郑芳听了,沉默了几秒。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红木办公桌的边沿。
忽然间,她嘴角一扬,笑了出来。
“有意思。没想到你还真敢拿这种事来找我。”
她从摆在一旁的珍珠白手包里掏出一支银色钢笔,旋开笔帽,在清单的背面迅速写下一串数字。
“我正好认识个Y国人,就在港岛做进出口布料的生意,专门供应欧洲高级定制坊。你说是我的人,价格可以便宜两成,而且三天内保证到大陆仓库。”
她把清单还给苏晓玥,指尖在纸角轻轻点了点。
“记住,只说是我郑芳的人,别提别的。那边规矩严,乱说话会出事。”
临走时,郑芳脚步一顿,忽然回头,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几分深意。
“对了,我表哥最近在查,是谁给林宴龙通风报信的。”
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苏晓玥斜挎在肩上的旧帆布包,唇角微动。
“你那个小本,藏好点,别让人翻着。有些名字,写在纸上,比说在嘴上还危险。”
当天夜里,飞裳服装厂的厂房依旧亮着灯。
昏黄的灯光从玻璃窗透出,映照在厂区空荡的水泥地上。
苏晓玥独自站在仓库中央,面前整整齐齐码着20捆刚从海港运来的纤维布,每捆都用牛皮纸封好,贴着海关查验标签。
这料子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珠光。
但苏晓玥知道,它的优势远不止于此。
透气性极佳,垂感自然,更适合做高支面料的礼服和时装。
“这……这能用吗?”
刘小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捆布料的表面。
“这要是裁坏了,可是一大笔钱啊……厂里现在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妈,您看这个。”
苏晓玥从包里取出一本边角有些磨损的《时尚芭莎》,轻轻翻开,手指精准地停在一页关于巴黎时装周的专题报道上。
照片里,模特身着流光溢彩的长裙走秀,裙摆随步伐轻轻摇曳。
“连香奈儿的新系列都主打醋酸纤维。”
她指着图片,语气坚定。
“我们不光要用,还得打出‘国产高端替代’的旗号。不能再只做低价的确良了,得往上走。”
齐娟娟匆匆从财务室跑出来,手里攥着刚清点完的账本。
她额头微微冒汗,脸上写满焦急。
她一把拉住苏晓玥的手臂,声音都快颤抖了。
“晓玥!你可知道这一批布花了一万!贷款账户只剩不到三千了,银行那边催着结息,再这么烧钱,厂子撑不过下个月!”
“值得赌一把。”
苏晓玥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
她转过身,目光投向正在角落安装电风扇的吴顺强,提高声音道:“顺强哥,明天开始,组织姐妹们集中培训,教她们上手这批新布料。尤其是裁剪工序,要格外小心,这种醋酸纤维在高温切割时会产生一点刺鼻气味,记得每间车间都开窗通风,避免工人头晕。”
退伍回来的吴顺强点点头,动作利落而沉稳。
他单手拿着扳手,手臂肌肉随着拧动微微隆起,麻利地将螺丝牢牢固定住。
那台老旧的电风扇“咔嗒”一声响,缓缓启动。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风迎面扑来。
吹散了车间里闷了一整天的湿热空气。
齐娟娟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条湿毛巾,目光落在吴顺强被汗水浸透的旧军绿色背心上。
他的后背轮廓清晰,肩胛骨随动作起伏,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脸颊倏地泛起红晕。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扇声盖过。
“我去……我去煮点凉茶,给大家解解暑……”
三天后。
一辆黑色的海市牌轿车颠簸着驶进厂区,停在生锈的铁门边。
车门打开,县供销社主任从副驾驶钻了出来。
这个平日里走路挺胸抬头、鼻孔朝天的中年人,今天却低着头。
他站在苏家院子中央,双手不停地搓着,掌心出汗,笑得满脸褶子都挤成一团,语气里满是讨好。
“苏厂长,哎哟,苏厂长在家吗?我听说……听说你们厂最近从海港进了批新料子?”
“是有这回事。”
苏晓玥站在门口台阶上,声音清亮,特意提高了几分。
“不过那是供销社的的确良嘛,我们厂现在用不起了,成本太高,吃不消。”
主任额头顿时冒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干笑着连连摆手。
“哎哟哎哟,误会!这真是天大的误会!都是成屿厂那边造谣生事,搅和出来的乱子……苏厂长您明鉴!这样行不行?我马上调两百匹库存,按原价给您,一分不少!”
“一百五十匹。”
苏晓玥眼神不动。
“按之前的价格结算。再加灯芯绒三十匹,颜色要正红和深灰两种,我要做秋装新款。”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对方。
“只要这次货没问题,以后我的布料,全都从你这儿拿。”
夜里,万籁俱寂。
苏德文蹲在最角落的阴影里,借着月光,一寸寸摩挲着手中的新布料。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卫成霖去渔船上找过我。”
苏晓玥正坐在小木桌前记账,手电筒的光圈落在泛黄的本子上。
她猛地一惊,笔尖顿住,手指一颤,差点把账本碰落在地。
她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
“他……他威胁您了?说什么了?”
“没明着来。”
苏德文冷笑一声。
“他说要请我当运输顾问,一个月给两百块,包吃包住,还配摩托。”
他鼻腔里哼出一声。
“我说,我女儿厂里的线头都比他腕子上那块金表值钱。”
苏晓玥忽然注意到,父亲垂在膝上的手正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