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被雨水打湿后泛着冷光,墙角爬满了暗绿的苔藓。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和丝线混杂的气息。
巷子两旁的老屋错落有致,屋檐低垂。
八十岁的金老太太一头银发挽成髻,插着一根素银簪子,脸上皱纹纵横。
她的手指粗大变形,关节肿胀,指甲边缘甚至有些扭曲发黑。
可在丝绸上绣出的线条,比头发丝还细。
那根银针在她手中宛如活物。
“云锦的精髓在‘挑花结本’。”
老人缓缓地说,声音沙哑清晰。。
她拿出一本泛黄的手册,封面用墨笔写着“织谱”二字,字迹已有些模糊。
手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彩丝的符号。
每一种颜色都标注了编号与产地,每一道纹路都有对应的编织手法。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纹样谱,”她轻轻摩挲着纸页,眼神忽然变得深远,“当年差点被人买走。我爹把它缝进棉袄夹层,躲过三轮搜查才保住。”
她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飘过的乌云。
“有些东西,宁可烧了,也不能让人拿走。”
苏晓玥屏住呼吸,一页页翻看那些复杂的标记。
她越看越是入神,仿佛那些花纹正一点点活了过来。
“这个‘落花流水’图案,放大后可以做成晚礼服的下摆,再配上母贝扣,一定很出彩。”
她指着其中一页,手指微颤,语气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水流蜿蜒如带,花瓣随波逐浪,若用渐变真丝缎呈现,走动时会有波光粼粼的效果。”
金老太太戴上了老花镜,铜框圆镜片泛着微黄的光。
她眯起眼,仔细打量着两人,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逡巡。
片刻后,她嘴角微扬,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们俩是做设计的情侣?”
话音落下,屋里一时寂静,只有墙上老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不是!”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
话音未落,耳朵都红了,一个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另一个假装咳嗽掩饰窘迫。
可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彼此都听得清清楚楚。
回程途中突降暴雨。
天空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
雨刷器拼命摆动,依旧挡不住视线模糊。
长途车在半山腰抛锚,引擎发出几声无力的呻吟,随即彻底熄火。
司机下车检查,脸色沉重地返回车内宣布前方发生塌方。
道路中断,短时间内无法通行。
乘客被临时安排在路边一家农户,房子简陋但结实。
屋外晾着几串红辣椒和玉米棒子。
苏晓玥和吴海荣分到了一间小屋。
木门吱呀作响,门缝漏风,却意外地干净整洁。
“好在屋顶不漏水。”
吴海荣脱下外套,抖了抖雨水,然后铺在干草上。
他蹲下身整理了一下边缘,又用手拍了拍,确保没有碎屑或虫子藏匿其间。
“你坐这儿吧,别着凉。”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则靠着墙角站着,双手插进裤兜,目光投向门外肆虐的风雨。
屋里飘着松木和谷粒的清香。
那是多年储存粮食与燃烧取暖留下的味道。
苏晓玥坐在那,披着薄毯,下巴抵在膝头,静静望着外面的闪电划破天际。
胸前那枚胸针的蓝宝石,在昏暗中仍闪着微弱的光。
外面电闪雷鸣,照亮了吴海荣侧脸上的雨水。
一道惊雷劈下,整个山谷都在震动。
紧接着是一阵狂风撞上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苏晓玥身体一颤,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小时候我最怕打雷。”
“那个时候,我爸给我唱歌,说那是雷公在敲鼓,给龙王爷贺寿。”
她说这话时,眼神落在远处,像是回到了那个江南小村。
夏夜的河边,父亲坐在竹椅上,一边摇扇子,一边哼着五音不全的调子。
吴海荣笑了,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我在d国读书时,房东说,打雷是天上的人在搬家具。”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她说天堂太大,家具经常要重新布置,所以一挪动就会轰隆作响。”
他又沉默了几秒,窗外又是一道闪电。
“那几年……我都快忘了24节气是怎么唱的了。”
雨水从屋顶缝隙一滴一滴地渗下来,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屋内昏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湿草的气息。
吴海荣蹲在地上,目光凝滞,手指微微发颤。
他捡起一根枯瘦的树枝,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树皮。
随即缓缓在泥地上划出第一道线条。
那是苏市老宅的轮廓,是记忆深处那座雕梁画栋的老屋剖面图。
“直到参加修复项目……”
“我才真正见到那些乾隆年间的苏绣隔扇。”
树枝在他手中用力下压,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痕。
“那些花纹,层层叠叠,细密如丝,每一针每一线都带着江南的呼吸。”
他顿了顿,喉咙滚动了一下。
“才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妈坐在天井里的小凳上,一边缝衣一边教我认的那种缠枝花纹,她说那是‘生生不息’的意思。”
苏晓玥静静地听着,眼神渐渐失焦。
她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弯下腰,伸手从角落里又扯了一根细长的树枝。
然后,她也开始在泥地上划动,线条交错,勾勒出某种复杂的纹样。
那是她在研究所反复推演,却始终未能破解的云锦织机核心结构的一部分。
雷声一阵接一阵地滚过头顶。
闪电偶尔撕裂天幕,短暂照亮两人沉默的脸庞。
四周只有雨点砸在茅草顶、泥地和水坑上的声音。
困意从四肢蔓延至大脑。
苏晓玥的眼皮越来越沉,肩膀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
她的脑袋不知不觉歪了一下,柔软的发丝轻轻擦过吴海荣的肩头,最终靠了上去。
那一瞬间,两人都没动,连呼吸都似乎放慢了半拍。
“晓玥?”
他终于低声叫她。
她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嗓音黏稠,带着刚入睡时的慵懒与模糊。
吴海荣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肌肉紧绷。
但很快,他又一点点放松下来,像是确认了什么,嘴角浮现出极淡的弧度。
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轻轻把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发丝上。
就在意识快要完全沉入梦境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她怀里那个黑色的包包突然泛出一阵幽幽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