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玥缓缓转向她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姚同志,卫氏集团……是借我们厂的出口单子洗钱。他们用我们合法的外贸资质,虚开高报订单,把资金通过离岸账户转移出去。”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空气仿佛凝固,连窗外的桂花香都停滞不动。
“细说。”
姚之尚声音低了几分,语气依旧平静。
“上个月,卫成霖派人来找我们,要做一批高档女装代工。”
苏晓玥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份合同,纸张微皱,边角有些发黄,显然已被反复翻阅多次。
“报价比市场高了整整三成,看似优厚,但他们要求发票必须开满额,哪怕实际出货量只有五成。而且……所有的货款,都必须从境外账户支付。”
纸张翻动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
姚之尚一页页翻看合同条款,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某几行加粗的条款上反复摩挲。
“虚开。”
姚之尚忽然冷笑。
“他们把出口价抬高,虚报成几倍甚至十几倍,再通过海外的空壳公司包装成外汇,堂而皇之地打回来。表面上是外资引进,可光凭这个……”
“还动不了他们。”
“还有这个。”
苏晓玥低声回应,递出林美瑶交给她的那卷胶卷。
那卷胶卷裹在黑色塑料纸里,泛着微弱的冷光。
姚之尚伸手接过胶卷,却在指尖触碰到那卷黑色胶片的瞬间,猛地一顿。
“苏同志,这些话,一个字也别跟任何人说。无论是同事、邻居,还是亲戚,都不行。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哦对,抢地的事我也听说了。那帮人打着开发的旗号,逼着村民签协议,补偿款低得不像话,连成本都不够。这是委员会的电话。”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
“你打过去,说是姚之尚让你联系的。他们得有人管。”
窗外,秋风呼啸着掠过街道,卷起满地金黄的梧桐叶,在水泥地上打着旋儿。
枯叶撞上墙角,又狼狈地翻滚开去,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工地上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履带碾过残垣断壁,扬起阵阵尘土。
最后一片农田正被推平,土坷垃翻卷着。
那里很快会立起华国第一栋真正的写字楼。
而床上的苏晓玥还不知道。
她更不知道,就在不远的将来,当那本秘典再次睁眼时,它的每一页都将翻搅风云。
而她的命运,会被彻底卷入风暴中心……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发出清脆密集的声响。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滑下,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剪影。
苏晓玥紧紧裹着刘小英那件洗得发白、早已褪色的旧棉袄,身上残留着一丝陈年樟脑丸的气味。
她微微侧过头,把滚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
司机从后视镜里悄悄瞄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姑娘,龙海那边现在可还是一片野地,泥泞得很,连条正经路都没有。你这身子骨看着就不大好,脸色都发青了……真没问题?要不我再往前送送?”
“没事的,师傅。”
苏晓玥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前面路口放下我就行,我自己走过去。”
她不愿多做解释,也不敢多说一句。
车门一开,潮湿而凛冽的海风便猛地灌了进来。
她打了个寒颤,脚下还没站稳,脚底一滑,踩进了一滩浑浊的积水里。
手中的伞刚想撑开,却被一阵横风狠狠掀翻。
伞面朝外翻卷过去,在风雨中狼狈地挣扎了一下,然后甩飞到了路边。
远处,推土机轰隆隆地来回作业,履带碾过湿泥,翻起一道道暗红色的泥浪。
几辆满载建材的大卡车正缓缓挪动在泥泞不堪的土路上。
车轮陷在深坑里,发出吃力的呻吟。
黄土地、铁皮围栏、裸露的钢筋骨架。
这里就是秘典里提过的龙海工业区。
1983年的深圳,正处在一场风暴的前夜。
每一天,都有新的土地被推平,有新的名字被刻在界碑上。
“姑娘,要搭把手不?”
她转头看去,一个穿着蓝色粗布工装的老头正推着一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慢慢走近。
车铃锈迹斑斑,脚踏板沾满泥浆。
但车把上挂着的一束干枯的茉莉花却格外显眼。
苏晓玥眨了眨眼,雨水打在睫毛上,让她有些看不清。
可当那人抬起头,露出那张皱纹深刻却熟悉的脸时,她立刻认了出来。
是村里常去教堂做礼拜的刘伯。
“刘伯?”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微弱。
“哎,是你啊!”
刘伯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咋一个人跑这儿来了?这地方荒得很,连个遮雨的地儿都没有。”
“听说这边要搞产业园了?”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可不嘛!”
刘伯抬手朝远处一指,手臂划过一片被铁丝网围住的空地。
“报纸上天天讲开放,说是要建什么‘窗口’。可……”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压低。
“地基难打啊,这片全是盐碱地,底下都是烂泥,光打桩就得花大价钱。小厂子哪租得起哟,租金一涨,活路就没了。”
苏晓玥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
隔着层层叠叠的雨帘,那片荒地被锈迹斑斑的铁皮围挡圈了起来。
围栏中间歪歪斜斜地竖着一块破旧的木板,油漆早已剥落,字迹也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出几个字:“原龙海村第三粮仓”。
雨水顺着那些残缺的笔画缓缓流淌下来。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眼前猛地跳出一幅画面。
泛黄的纸页间浮现出一座两层小厂房的轮廓,墙上爬满藤蔓,屋檐下挂着红灯笼。
那位置,正是眼前这块废墟。
秘典上的批注写着:“1984年春,东方丙位起屋,藏龙之基。”
“我能进去看看吗?”
刘伯愣了一下,摇头苦笑:“钥匙早不知扔哪儿去了,粮仓废弃多年,没人管。后墙倒是有个洞,以前孩子们翻进去偷红薯,砖松了,能钻。”
“谢谢刘伯。”
她没再犹豫,提起湿透的裤脚,小心翼翼绕到仓库后侧。
那堵砖墙看起来老旧不堪,墙面斑驳,裂纹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