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赢月摇着折扇,内心却如绷紧的弓弦。
就在她心底打算着演一个醉倒离场时,一个穿着藕荷色比甲、年纪甚小、眼神却异常沉稳的丫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
她并未看向张悬黎和陆珠儿,而是径直走到苏赢月面前,盈盈一礼,手中托着一方折得极为精巧的杏花色花笺。
“这位郎君,”她的声音细细的,却清晰入耳,“我家娘子说,满堂喧嚣皆俗物,明珠蒙尘待君识。若郎君尚有品鉴孤芳的雅兴,可移步房间一叙。”
瞬间,苏赢月全身的血液微微凝滞,随即笑问,“你家娘子是何许人?姿色如何?”
丫鬟抬手一指,“那便是我家娘子。”
苏赢月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见就是那名紫衫女子。
见她看过去,紫衫女子朝她挥挥手,而后转身进入房间。
这是鱼儿上钩了?
苏赢月在心底思索着去还是不去。
去,风险巨大!每一步都可能充满危险。但可以近距离观察,能探探她的底,找出些证据来。
不去,可能错失良机,以后再想接触,会更加困难。
赌一把!
瞬间,苏赢月脸上的醉意和厌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大勾起兴趣、甚至带些受宠若惊的兴奋。
她当即抬手一把抢过那方花笺,并放到鼻尖一嗅,俨然一副风流公子模样。并挑了下眉,拉长了声调,声音因“激动”而微颤,“还等什么?快带路。”
小丫鬟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郎君请。”
苏赢月当即迈步,而后又猛地停住,转头看向张悬黎和陆珠儿,不耐道:“还不快跟上,一天天傻不愣登的。”
张悬黎和陆珠儿立马上前,“是是是,郎君莫怪。”
“我家娘子只请了公子一人。”小丫鬟阻拦。
苏赢月立刻收起脸上的期待,神情间俱是不悦和被冒犯,用带着讥诮的口气道:“呵,本郎君还以为来这汴京顶级风月之地,能有些不一样的见识。原来规矩还不如我书房大。”
“罢了。”苏赢月唰地收起折扇,“你家娘子若觉不便,或恐我这下人惊扰,那便作罢吧。”
“本郎君这便去汴京那‘兰汀馆’、‘风吟阁’,想必他们的地方,定然是宽敞的。”
丫鬟抬头看向二楼。
那紫衫女子不知何时又走了出来,对她点了点头。
小丫鬟当即道:“请。”
苏赢月这才摇着折扇,跟着那小丫鬟,抬步走上楼梯。很快便到了二楼东向那间房门口。
小丫鬟打开房门,苏赢月和张悬黎、陆珠儿便走了进去。
随即,房门在身后无声合上,外面的喧嚣瞬间被隔绝。
房内布置得极为清雅,与外面的奢靡恍若两个世界。一架屏风,一张琴,一局未下完的棋,博山炉里烟雾袅袅升起。
而那紫衫女子,就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并未起身相迎。
她手中把玩着一只翠玉茶杯,目光平静地看过来,不似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带着些许玩味和探究的打量。
“小郎君请坐。”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如珠玉落盘,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苏赢月故作惊艳状,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身上流转了一圈,才仿佛如梦初醒。
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动作略显夸张:“啧啧,方才惊鸿一瞥,已知娘子非凡品,如今细看,更是、更是……唉,小子书读得少,竟找不出词来形容了!”
见她看向张悬黎和露珠儿,苏赢月立刻露出一个风流倜傥的笑容:“娘子莫怪。我这两个下人,虽则碍眼,却各有些雕虫小技,离了他们,这乐趣便要减半。”
苏赢月抬手指向张悬黎:“我这护卫,非但能护我周全,更是能舞上一曲,最是助兴。”
接着,她又指向芷儿:“我这小童,鼻子灵过狸奴,最善辨酒,是十年的陈绍还是新酿的村醪,她一闻便知。有她在,才不辜负娘子的好酒啊。”
“若是寻常俗物,本郎君自然不屑带来。正因娘子是雅人,才需他二人锦上添花。”
“郎君考虑果真周全,只是还不知如何称呼郎君?”她微微一笑。
“我家郎君姓张。”张悬黎道。
“去,这哪有你说话的份。”苏赢月呵斥,“娘子问的是我,不是你。”
“无妨。”她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郎君这模样,奴家一瞧就知,您是学富五车之人。”
苏赢月哈哈一笑,“那娘子可就看错了,本郎君平生最不爱读书,只是之前被家里老爹逼着,才胡乱读了一些。”
她双手一摊,“这不老爹刚撒手西去,我就迫不及待来了此地。还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唤奴家花影就好。”
“云破月来花弄影,这名字甚好。”苏赢月拍手道。
“郎君好文采,竟还说自己不爱读书。”花影语带不满,“怎得一见面就如此诓骗奴家?”
“我家郎君比较爱谦虚。”陆珠儿插嘴。
“去,你俩怎么这么爱插嘴。”苏赢月轻斥,而后对花影一笑,“花影娘子莫怪,是我对下人疏于管教了。”
“哪里?张郎君一看就是和善之人,所以他们才会如此。”花影恭维,“郎君从洛阳远道而来,豪掷千金,只为寻一‘绝色’,这般气魄,怎会是寻常人物?”
“哎,快别提了!”苏赢月摆手,做出懊恼又憋屈的表情,“家里头是做药材生意的,铜臭味儿!憋屈!哪有这汴京城来得快活?”
“本想着天香楼大名鼎鼎,能有什么新鲜花样,结果……唉!”
“哦?药材生意?”花影眼波微动,闲聊般道:“那可是积德的行当,不知郎君家中,都经营些什么药材?”。
苏赢月见鱼儿上钩,做出一副“你可算问对人了”的得意样子,信口胡诌:“多了去了!南来的北往的,人参鹿茸灵芝首乌什么的。”
“但凡叫得上名儿的,咱家铺子里都有!尤其是那辽东的老山参,啧啧,品相一流!”
苏赢月故意将“辽东”二字咬得略重,暗中观察她的反应。
花影神色如常,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是吗。那郎君可知,辽东参与其他地方的山参,有何不同?”
苏赢月立刻露出一副“这你可难不倒我”的神情,故意用炫耀的口吻道:“这有何不知?”
“辽东参芦碗密,皮老纹深,须清疏而长,珍珠点明显,气味清香带苦,回甘醇厚!最是补气固脱!比那高丽参可强多了!”
她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流利,俨然一个被家里逼着认过药材、却只学了个皮毛的纨绔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