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娘子站定,老鸨脸上堆起仿佛能挤出蜜来的笑容,冲着苏赢月夸张地行了个礼。
而后转头面向那些女子,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和训导的意味,“哎呦喂,我的好女儿们!都快瞧瞧!都快瞧瞧!”
她挥舞着香喷喷的帕子,指向苏赢月,“今儿个你们可是天大的福气临门了!这位可是打洛阳来的贵客爷,眼界高阔,品味非凡,出手豪横,这可是咱们平日里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啊!”
“贵客爷想瞧瞧咱们这儿的真颜色,那是咱们天大的体面。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把精神头打起来,把你们那看家的本事、最水灵的模样儿,都给我显出来。别缩手缩脚的,丢了妈妈我的脸,更辜负了贵客爷的青眼!”
她猛地转身,对着苏赢月点头哈腰,脸上更是笑成了一朵花,“贵客爷,您瞧瞧!您好好瞧瞧!”
她手臂一展,好似在展示一幅绝美的画卷,“不是妈妈我自夸,这满汴京城里您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天香楼的女儿们,那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才情有才情!”
她手指一一点过去,“您看这一个个的,柳条儿似的腰身,秋水似的眼波,葱管儿似的手指头。弹琴唱曲、弈棋作画、谈风论月,那是样样拿得出手。”
苏赢月在老鸨极力游说下,这才抬起眼,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每一个身姿,目光慵懒又挑剔,好似在评估一批新到的瓷器。
她的眼神流连在她们的双手、颈项、腰间的配饰乃至裙摆下的绣鞋,看似在欣赏局部之美,实则是在通过细节辨别谁可能是那幕后之人。
“贵客果真与众不同,别有一番风流情趣。”老鸨道。
苏赢月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邪魅一笑,而后起身,走上前去。
陆珠儿也跟在她身后上前。
二人此举只为近距离辨别每个人身上的香气,看是否有与那马厩捡到的香包的气味相同之人。
苏赢月围着第一个姑娘绕上一圈,嘴角噙着笑,眼底深处却一片清明。
她展开折扇,慢条斯理地轻摇几下,女子身上刺鼻的蔷薇香气,使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但她当即用折扇遮挡住,并悄然看了陆珠儿一眼,陆珠儿微微摇头。
她这才拿开折扇,并唰地一下合上,随即用折扇勾起面前女娘的下巴,笑着赞赏道,“这位娘子身姿高挑,想必舞技必定不俗。”
女娘当即心花怒放,娇滴滴道:“郎君果真眼力非凡,奴家喜欢你。”
她说着就要上手来挽苏赢月的手臂。
苏赢月连忙抬手,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推开,笑道:“这位小娘子,别急啊,这里还有这么多美娇娘等着我呢?我花了那么多钱,可不是只为看你一人。”
“就是,就是,贵客,看我,看我。”其他女子七嘴八舌道。
苏赢月笑着看向下一个,重复着以上动作,欣赏完面前的一排姹紫嫣红。
她们很美,或娇羞,或大胆,或清冷,如同被精心修剪培育出的各式花卉,在这暗夜灯光下竭力绽放。
然而,却都不是她要找之人。
苏赢月摇着头坐回去,垂眸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壁。
“贵客可是不满意?”老鸨询问。
苏赢月不语。
老鸨便开始指着女娘喋喋不休地夸耀,女娘们则努力展示起自己最美的仪态。周围的看客们投来或羡慕、或嫉妒、或看热闹的目光。
不能等了。
必须把水搅浑,把鱼逼出来!
苏赢月在心中思索着,眼眸流转间,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涌上心头。
随即,她看向张悬黎,对她耳语一番。
张悬黎微微颔首。
苏赢月转回头去,并猛地从椅子上起身。神色也从慵懒和挑剔,转变成一种近乎狂热的、发现宝藏般的兴奋。
瞬间,她吸引了所有目光。
老鸨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苏赢月没有理会她,向前踱了两步,再次扫视了一眼眼前的娘子,随即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清朗,却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狂放,“好,好,好。不愧是天香楼,妈妈你果真没有骗我,确是群芳荟萃,名不虚传。”
苏赢月击掌赞叹着,声音刻意放到最高,尽力使楼内各处都能隐约听到。
她稍顿一下,话锋猛地一转,声音中带着遗憾和一种“不过如此”的挑衅,道:“只是可惜……”
她欲言又止。
这四个字如同冷水泼入热油,全场瞬间一静。
老鸨的笑容也僵在脸上,女娘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周围的看客们更是伸长了脖子,想知道她这位豪客为何突然变脸。
苏赢月环视四周,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后,这才慢条斯理,用一种极其惋惜又轻狂的语调道:“只是可惜美则美矣,但皆尚未到倾国倾城。不是能让本郎君一眼万年、掷千金而不悔的绝色啊!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老鸨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贵客爷,您这话……”
苏赢月并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抬手接过张悬黎递上来的一沓厚厚的银票,用手指将其弹得“哗哗”作响。
随即,她便将那厚厚一沓银票,如同撒纸钱一般,猛地扬手撒向了半空。
崭新的银票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
霎时,楼里陷入一阵死寂,随即便是巨大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惊呼和骚动。
“我的老天爷啊!”
“是真的银票吗?”
“那么厚一沓,得是多少钱啊?”
……
苏赢月站在纷飞的银票雨中,看着面前捡拾的人,努力高声道:“本郎君从洛阳而来,不好别的,就好一个‘绝’字!”
“今日在此,无论是谁,无论是楼里哪位娘子,只要她的才貌品性能让本郎君心服口服,说一个‘好’字,同地上这般多的银票,便都是她的!”
她稍顿一下,“而且,本郎君另再赠她明珠一斛,为她赎身。”
此言一出,整个天香楼彻底炸了。
赎身!漫天飞舞的银票!明珠一斛!
这已经不是豪爽,这是疯了!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楼里一片惊呼声、议论声。
各个雅间的门,也纷纷打开。
客人、娘子、仆役皆纷纷探出头来,急切地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苏赢月努力使胸腔里狂跳的心平静下来,目光快速扫视着四周,扫过每一扇推开的门,每一个探出来的人影。
在扫到二楼东向尽头那间打开的房门时,她的目光倏然一顿。
驭手陈平那张惊疑的脸率先露了出来,走到栏杆前,不明所以朝楼下看来。
紧接着,陈武和陈文相继皱着眉头出现二楼栏杆前,眼神锐利地向下扫视。
最后,一个倩影缓缓从陈氏三兄弟身后步出。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
苏赢月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一个身着紫衫的女子,面庞艳丽,乌黑的云鬓略有些松散,一支简单的玉簪斜斜绾住,几缕发丝垂落,非但不显狼狈,反添了几分慵懒的风情。
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她那双眼睛。
她没有看漫天飞舞的银票,也没有看楼下疯狂的人群。
她的目光,冷淡又锐利,穿越纷乱的人群,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苏赢月的脸上。
苏赢月迎着她的目光,痞笑着观察着她。
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风尘女子见到豪客时应有的谄媚、惊喜和好奇,而是一种冷静和审视,以及一丝被这意外打搅后极淡的不悦与警惕。
苏赢月瞧着她此番模样,当即在心中作出判断。
是了,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