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煦日韶光,屋内空气凝重。
怀远驿监官离开后,沈镜夷负手而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的暖阳,眉头微皱。
苏赢月想着监官的话,缓缓开口道:“兄长在驿站观察动向,传递消息;弟弟则在官窑利用职务之便,提供毒物。”
她看了沈镜夷一眼,给出结论,“各司其职,背后定然有人安排指挥。”
苏赢月眼睫一闪,慢慢说出心中的猜测,“针对吐蕃良驹,破坏两国邦交,对谁最有利不言而喻。”
沈镜夷倏然转身,声音低沉而冷冽,“利益攸关者众多,但最得利非西夏、党项莫属。”
他的话刚说完,“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甚至来不及通报。
障尘疾步进来,胸口剧烈起伏,脸上俱是惊慌和焦急,完全没有平日的沉稳。
“郎君,不好了!”障尘声音急切,“吐蕃良驹,那匹眼泛绿光的,它、它疯了!”
霎时,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镜夷瞳孔骤然收缩,他周身沉稳的气息瞬间变得锐利些许,目光紧紧盯着障尘,似在示意他冷静下来,说清楚。
障尘下意识挺直身体,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喘息。
苏赢月脸色瞬间白了三分,但并非是害怕,而是她意识到这件事引发的严重后果。
一股寒意骤起,她下意识看向沈镜夷,两人目光交汇,皆从对方眼中明白了彼此所想。
事情还是朝坏的方向发展了!
“什么?”张悬黎柳眉倒竖,猛地走向障尘,“疯了?具体情形如何?何时发生的?伤人了吗?”
厮陁完几乎瞬间将他对沈镜夷的抛掷脑后,满脸怒气,下意识攥紧拳头,走向沈镜夷。
见状,苏赢月倏然出声,“厮陁完公子,别忘了你的承诺。”
厮陁完这才定住脚步,但脸色依然赤红,定定看着沈镜夷。
“厮陁完公子,还请稍安勿躁。”沈镜夷沉声安抚,而后看向障尘。
障尘终于缓了口气,“郎君,使者,那匹昨夜眼冒绿光的良驹,它疯了,横冲直撞、攻击一切靠近它的人,状似癫狂。”
沈镜夷眼中厉色一闪,沉稳开口,语速却比平日快了些许,如同玉珠落盘。
“障尘,你立刻找蒋巡检,让其封锁天驷监所有的出入口,严禁任何人进出,靠近、窥探、传递消息。但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伤害那匹良驹。”
“是!”障尘抱拳领命,毫不迟疑,转身如风冲出驿站房间。
沈镜夷这才看向忍着怒气的厮陁完,他神色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厮陁完公子,情况紧急,还请收敛怒气,随我即刻前往天驷监一看究竟。”
“我沈镜夷保证,绝不推诿,必查明真相,给你一个水落石出的交代。”
厮陁完胸膛起伏已不那么剧烈,他死死盯着沈镜夷,眼中仍有滔天怒火和无法言说的恐慌。
最终,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才渐渐冷静下来,“一定是党项李德明伙同辽国,离间你我两国,好为死去的李继迁报仇。”
他稍顿一下,斩钉截铁道:“走,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花招。”
一行人骑马疾步至天驷监。
刚到天驷监门外,良驹凄厉绝望的嘶鸣声便如利刃划破天空,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那不再是神采飞扬的骏马长嘶,而是极端痛苦、无端恐惧和彻底狂乱的哀嚎,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其间还夹杂着马夫惊慌的呵斥声,铁链声和杂乱躲避的脚步声。
越靠近,越令人惊慌紧张。
蒋止戈安排的兵卒已经拉起一道严密的人墙,腰间佩刀半出鞘,弓着身子,目光紧紧盯着发狂的良驹。
那匹昔日神采非凡、通体赤色的良驹,此刻正被臂粗的铁链死死死缠绕禁锢住。
它浑身油光水滑的赤毛被污泥、和自身挣扎造成的血迹糊成一绺绺,两倍狼狈不堪,强健的身躯疯狂地冲撞挣脱着。
每一次竭尽全力的挣扎都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嘶鸣,痛苦又惊慌。
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那双曾清澈温润、充满灵性的巨大双眸,此刻布满蜘蛛丝般的血丝,双瞳涣散空洞。
它的动作也完全失去了控制和协调,时而前蹄立起,发出绝望的嘶鸣,时而以头撞地,或用整个身躯猛撞绑着铁链的地桩。仿佛以此才能减轻亦或是摆脱那深入骨髓的痛苦。
苏赢月眼眸骤缩,心被紧紧揪起,甚觉可怜又可怕,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脚步虚浮,险些摔倒。
幸好,张悬黎及时扶住了她。
张悬黎也是一脸可怜又震惊之色,她轻声道:“月姐姐,没事吧?”
苏赢月摇摇头,看向一旁的厮陁完。
他呼吸好像骤然停滞一般,脸色也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白,脚步踉跄,在他侍从的搀扶下才堪堪稳住。
苏赢月又看向沈镜夷,见他神色一如既往沉静,好似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牵动他的情绪一般。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镜夷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略微苍白,沉声交代道:“良驹情况不明,你和玉娘就呆在此处,不可再上前。”
苏赢月点点头。
“让开!”厮陁完忽然低吼一声,近乎粗暴地挣脱着拉住他的侍从。
“公子不可!”侍从大喊着阻止。
“放开!”厮陁完再次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低吼,大力挣脱开侍从,不顾一切地向那匹发疯的良驹冲去,嘴里喊着:“赤影啊,我的好兄弟,我的好伙伴!”
“使者不可!”蒋止戈反应快如闪电,他一个箭步侧挡在厮陁完面前,“它神智已失,识不得任何人,此刻靠近,非死即伤!”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厮陁完和赤影,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沈镜夷上前,来到他身旁,沉声道:“厮陁完公子,请冷静!”
“冷静?”厮陁完双目赤红看向沈镜夷,所有的焦虑、悲痛、愤怒在这一刻爆发,低吼道:“我的赤影,我吐蕃的神驹,在你们天朝上国的皇家马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