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止戈被问得愣了又愣,按着剑柄的手微微松开,眉头紧紧皱起。
“为什么?”厮陁完也疑惑道。
“厮陁完公子,赵巡检,稍安勿躁。”苏赢月上前一步,轻声为他们解惑,“沈、夫君之意,并非不抓,而是此时不抓。”
“此时抓赵武,无异于打草惊蛇,至多只能揪出赵武这个卒子,此举恐还要惊动他身后的帅。”
蒋止戈看着她,目光依然迷惑。
厮陁完也是。
苏赢月看了沈镜夷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继续解释。
她语气柔和却字字珠玑,“那赵武,行事老练,消息灵通,绝非主谋,但应是一枚重要的棋子,甚至可能是一枚被利用的弃子。”
“此刻动他,他背后之人立刻便会知晓事情败露,要么杀他灭口,断尾求生后,藏得更深,那我们现在仅有的一点线索便全断了。”
“要么狗急跳墙,做出更极端之事,那良驹的处境便会更加危险。”
“唯有暂且稳住他,”沈镜夷适时接话,目光看向窗外,仿佛已看到更远的棋局,“暗中布控,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看他与何人接触,传递消息给谁,下一步会做什么。”
“顺着赵武这跟藤,或许才能摸出藏得更深的瓜;放出赵武这个长线,才能钓出他身后的大鱼。”
他目光在蒋止戈和厮陁完身上扫视一下,“所以,非但不能抓,反而还要做出我们犹在迷雾,毫无头绪的假象,让赵武和他背后之人,继续行动下去。”
沈镜夷稍顿一下,缓缓道:“一动不如一静,只要他们有下一步动作,我们就能获得更多线索。”
“是我鲁莽了。”蒋止戈脸上的急切和疑惑这才完全褪去,“我现在便去安排。”
沈镜夷微微颔首。
房门打开又关上,蒋止戈离开。
“听沈提刑一席话,我甚觉佩服。”厮陁完起身走到沈镜夷面前,手按在胸口行了个吐蕃礼,“我原以为宋人官员都是只会耍嘴皮子的,今日见沈提刑才算见识了,你这脑袋瓜子里的弯弯绕,比我们吐蕃最险峻的山路还要多。”
“放长线钓大鱼,说得好!”厮陁完声音激动不已,“我们吐蕃人狩猎,也是要先埋伏等待,才能逮到最狡猾的猎物。”
厮陁完的语气越发诚恳,“之前是我太心急了,从现在开始,无论发生何事,本使绝不再冲动,都相信、全力配合你。”
面对厮陁完的这番真挚的赞誉,沈镜夷脸上没有任何波动,神色依然沉静。他自然抬手,微微俯身还了一礼。
“厮陁完公子言重了。”沈镜夷开口,声音沉稳,“查案断狱,乃我分内之事。公子性情直率,忧心邦交,急切亦是常情。”
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些许,“只是,幕后之人手段阴狠,布局周密,绝非寻常之辈。但显而易见的是,其借良驹行不轨,意在挑拨你我两国。”
“故此,”沈镜夷看向厮陁完,眼带锋芒,真诚道:“此贼不除,你我心难安,国亦难宁。”
“厮陁完公子愿信我,愿与我同心协力,便是最大的助力,我们定能力破此案。”
沈镜夷再次拱手,语气坚定,“请厮陁完公子放心,既承君信,必不负托。一旦有进展,必当知会与你。届时亦或需借重公子之力,共擒此贼。”
厮陁完手按在胸口俯身回礼。
沈镜夷回身走向窗边,手指无意识在窗棱上轻叩,眉宇深锁,思考着什么。
苏赢月看了他一眼,便没去打扰他。她身体已然有些疲累,遂寻了个椅子坐下。
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轻捷又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苏赢月瞧去,便见张悬黎的身影闪进来,反手又将门合上。
她发髻稍显凌乱些许,额角也沁出些许汗珠,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她那身便于行动的漂亮劲装上沾上几道灰白痕迹。
“月姐姐,表哥。”她兴奋开口,眼睛亮晶晶,透着一股雀跃,“我查到了!”
她的话瞬间攫取了屋内三人的注意力。
苏赢月凝神看着她,目露期待。
沈镜夷一如既往平静,深邃眼眸中沉静如初,看了张悬黎一眼,开口提醒,“先见过厮陁完公子。”
张悬黎这才抱拳行礼,“厮陁完公子好,一时情急,有失礼数,还望见谅!”
“无妨无妨!还请这位小娘子快说说查到了什么?”厮陁完道。
“天驷监附近的官窑和匠坊我都一一查探了,近期确实有雄黄的领用记录。”张悬黎语速略快,但字字清晰,“量都不大,账目看起来来也很平整,各处查验也都对得上,乍看并无疏漏。”
她忽然顿住,卖起了关子。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苏赢月他们身上扫过,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郑重,“但是!”
此词既出,如惊弦响箭。
苏赢月的心瞬间一提。
沈镜夷的瞳孔也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缩一下。
厮陁完则直接瞪大双眼。
“我绕开那些管事,买通一个看守就料场的老匠人。”张悬黎眼珠滴溜一转,“他悄悄告诉我一桩事,说月前确实到过一批雌黄。”
“老匠人说,那匹雌黄因矿源问题,毒性远超以往,又色泽黄中泛灰,不纯正鲜亮,无法用作颜料。便当作废料按规矩弃置深埋了。”
“废料。”苏赢月下意识重复,心中一紧。
“嗯,废料。”张悬黎狠狠点头。
“好一个灯下黑,好一个瞒天过海!”沈镜夷声音稍显凌厉。
“负责处置这批雌黄的,”张悬黎适时抛出最终答案,“正是将作监一个杂役班组,领头的似乎姓、姓陈。”
“陈姓,杂役班。”沈镜夷低声重复,手指在身侧轻点两下,凝眉思索着。
巡夜驿卒叫陈福,雌黄废料、杂役班、陈姓领头,苏赢月也在心中串联着线索。
而后两人目光对了一下。
“所以,”沈镜夷声音依然温而静,缓缓道:“杂役班陈姓之人,与巡夜驿卒陈福之间必有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