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夷沉默。
障尘再次道:“幽幽发亮!像、像墓地的鬼火!我看得真真切切,绝对错不了!”
“是绿色的光?”苏赢月走过来道。
“是,夫人,绿的瘆人!”身着驭手服饰的障尘看向她,“那西域良驹看着也有些焦躁,在马舍来回走动。”
“郎君,这太过邪门,我看得心里直发毛,不会是冲撞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沈镜夷骤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平静却自有一股威严。
障尘骤然噤声。
夜凉如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你可看真切了?”沈镜夷确认般问道。
“千针万确!郎君!”障尘斩钉截铁地回答,“绝非月光反射或其他什么。那光就是从西域良驹的眼中发出的,绿幽幽的,像两团鬼火,又像传说中山野精怪的眼睛。”
“郎君,你知道的,我从不妄言的。”
“我当然信你,只是此事太过诡异。”沈镜夷眉头微皱,“是三匹良驹皆是如此,还是其中一只?”
“一只。”
“一只……”沈镜夷思索着。
“这说明毒性尚在初发,或者只有一只食了带毒的草料。”苏赢月倏然出声。
沈镜夷猛地侧脸看向苏赢月,幽深的黑夜里,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更漆黑明亮,带着几分询问,几分疑惑,安静地看着她。
苏赢月这才发现,他的眼睛似与别人不同,在黑暗的环境中反而比寻常时候更加明亮。
“眼泛绿光……”苏赢月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之前在志怪故事中看到狐狸、狼什么的,眼睛泛青光,我还以为是作者杜撰的,未曾想……”
沈镜夷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若我白日所看不假,良驹应是食了带有雌黄的草料才会如此。”苏赢月声音轻柔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是在深思中提炼出。
“我在杂书乃至医理典籍中见过一些零星记载。像一些矿物、特殊的菌子、毒草,其毒性若侵入人体或动物体内,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可郁结于目,使得眼睛在暗处泛异色!”
“而矿物染料中雌黄、雄黄、黄丹、赭石这些就是有剧毒的。”苏赢月看了沈镜夷一眼,“我记得天驷监附近有一处为皇家生产瓷器的官窑,……”
沈镜夷立刻对障尘道:“去那处官窑查查,看是否有雌黄染料或染料丢失的情况。”
“是,郎君!”障尘快速照做,转身之际,又听沈镜夷道:“这个让玉娘去查吧,你回天驷监继续盯着。”
“让我查什么?”
张悬黎的声音倏然响起,下一瞬,人已来到眼前。
“表哥你这是嫌我白日查的不仔细,让我再去查查,还是让障尘替我去找补找补?”她语带不满。
被她吓了一跳的苏赢月,按着胸口,打趣道:“玉娘,你可是躲在我屋了?怎么每次都能听着这边的动静过来?”
张悬黎倏然挽上她的手臂,“月姐姐,你这可是太冤枉我了。你看我们的房间,就这距离,我不想听见都难啊!”
沈镜夷没理会她的辩驳,直接道:“既然过来了,便去查一查天驷监附近的官窑,是否有雌黄等黄色的染料,可有失窃过?”
“好!”张悬黎笑盈盈,“我最爱跑腿了,这比呆在这宅子有趣多了!”
是啊,呆在这宅子确实无趣!苏赢月眼底浮现出一丝落寞。
“哎,你看我这嘴,该打!”张悬黎抬手拍下脸颊,“月姐姐,我不是那意思,是我……”
苏赢月微微一笑,“你说的对,呆在宅中确实无趣!”
沈镜夷睫毛微闪,听出了他的新婚妻子话里对自由的渴望。
张悬黎求助地看向沈镜夷。
沈镜夷垂眸静静看着她,似是在心中权衡思索,而后温声道:“我知道你的诉求了。我会帮你的。”
苏赢月怔了一下,她仰头看着他,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似乎没有完全明白。
沈镜夷轻叹一声,他上前一步,他的身影罩住她时,暖融又安然。
苏赢月仰着头,似看到烟波浩渺。
她听沈镜夷说:“若是圆舒愿意,日后可否助我查案,你的画技和一些杂学知识,是我欠缺的。”
“你不怕招来非议?”苏赢月猛地睁大眼睛,“此事若教外人知晓,恐与你官声有碍?世俗之见,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干预公事。”
沈镜夷看着她震惊的眼神,神色又认真几分,缓缓开口,声音沉稳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求知明理,岂分男女?你的学识见识远超男子,若因世俗之见便弃明珠不用,岂非因噎废食,愚蠢至极?”
“夫人放心,那仵作小阿萤也是女子,郎君也并未遵守女子不得验男尸的规定。”障尘插话,“这是提刑司的秘密,夫人来帮郎君查案,我们就是再多一个秘密而已。”
苏赢月心中泛酸泛暖,她分明不想,但她睫毛一颤,一滴眼泪便滚出眼眶,垂在腮旁。
她当即背过身去,声音含糊:“我答应!”
沈镜夷三人立马移开目光,如同没看见她的狼狈。
“那驭手情况调查的如何?”沈镜夷道。
“回郎君,那驭手叫朱福。我暗访了他周边四户邻居、乃至常去的食摊,又询问了天驷监与他交好的三名驭手,皆言其为人本分善良,鲜少与人交际,整日与马为伍。”
“也从未与人结怨,更无不良嗜好。有邻人提及,他偶尔会私下接济一个破落老军户,送些旧衣饭食。”
这近乎一个完人?苏赢月心想。
障尘继续道:“朱福照顾的都是一些不那么上等的马,根本没有接触西域良驹的机会。”
“其他的一些,我都记在这上面了。”障尘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竹纸。
沈镜夷接过,目下十行,而后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继续盯着他。”
障尘犹豫片刻,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郎君,是不是我们疑心太重了?朱福看起来确实太过寻常了。”
“不会!”苏赢月神色认真,“即使他没有问题,那他也必定被他人利用了。”
“夫人说得对!”沈镜夷眼中锐利一闪而过,“障尘,你立刻去找蒋巡检,让他派些人手同你一起去天驷监潜伏。”
“将喂养良驹的马舍死死看住,任何接近者,无论何种身份,都一一记下。至于绿光之事,切勿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若良驹再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沈镜夷交代。
“是,郎君!”障尘利落转身,悄无声息融入朦胧的青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