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吟会戴上一顶旧毡帽,压低帽檐,再抹点锅灰在脸上,扮成进城送货的粗汉。
赵苏苏则换上素色粗布裙,挽起发髻,脸上扑层薄粉,装成老实巴交的农妇。
两人尽量不引人注意,一步步把货品悄悄运出城。
眼看日头已经偏西,离约好的时间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两人这才寻了个僻静角落,重新换回原来的衣服,拍掉身上的灰尘,理了理发髻和衣角。
确认看不出破绽后,才驾着驴车缓缓朝城门口驶去。
“牧野!”
快到城门时,暮色渐起,城墙下人影绰绰。
突然,一声沙哑而响亮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陆子吟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正大步走来。
那人肩宽背厚,一身靛青劲装,腰间挎着一柄长刀,脚踩牛皮短靴。
“彭大哥!”
陆子吟立刻笑了,迎上前去。
“你押镖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他指了指身边。
“这是我媳妇,赵苏苏。”
彭大彪停下脚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哟,终于见着了!牧野常在我面前念叨你,说你聪明能干,果真面善!”
“彭大哥好。”
赵苏苏也落落大方地打招呼,福了福身。
她听陆子吟提过几次县城镖局的人。
知道这位彭大哥是陆子吟的拜把兄弟,为人豪爽,重义气。
不过镖局全是男人,规矩森严。
陆子吟也不可能特地带她去正式认识,今天倒是头一回见着真人。
“难怪你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镖,我要有这么俊的媳妇,也不放心带你出门!”
彭大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赵苏苏一听这话,顿时双颊泛红,连忙低下头去整理衣角。
“走,咱们找个饭馆好好吃一顿!这次多亏你提醒,不然我差点就走错路了!”
彭大哥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拍了拍陆子吟的肩膀。
“哪算什么功劳,我就随口提了一句,刚好听说那边有土匪出没。”
陆子吟笑着摆手,语气轻描淡写。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并非偶然。
上辈子彭大哥就是在这趟路上遭遇伏击,险些丧命,重伤归来后整整卧床三个月,最终还是落下了腿疾。
他现在不过是提前说了句警告。
但若彭大哥不放在心上,一切依旧无济于事。
“不管!我就认你帮了我大忙,这顿饭必须我请!”
彭大哥斩钉截铁地说道,眉头一扬。
“别说下次,下次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着你呢!”
他的笑声爽朗豪迈,在街边回荡开来。
“行吧,不过我还有个兄弟在买东西,我得先跟他说一声。”
陆子吟见实在推不掉,便干脆点头答应下来。
再说,彭大哥常年在外奔波,走南闯北,接触的人多,听到的消息也广。
关于战乱的局势、各地的动荡,正好可以趁机多打听几句。
“叫上一起啊,你兄弟就是我兄弟!”
彭大哥毫不介意,一拍胸脯,声音洪亮如钟。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骡蹄声。
紧接着,林野禾赶着一辆老旧却结实的骡车缓缓驶来。
车上用厚厚的油布严严实实地盖着,绳子扎得整整齐齐。
隐约能看到里面堆着一袋又一袋沉甸甸的粮食。
这顿饭吃得特别热闹。
酒馆虽不大,却是热气腾腾,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几人围坐在一张木桌旁。
桌上摆满了烧鸡、炖肉、炒青菜和一大壶烫好的黄酒。
赵苏苏话不多,只偶尔夹一口菜,抿一小口汤。
但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彭大哥的身影。
听着彭大哥讲一路上南来北往的经历,她只觉新鲜有趣。
“彭大哥,听说你这趟去了安德府,说说那边是个什么样子?”
陆子吟趁着酒过三巡,气氛正酣,适时地探出身子问道。
那地方正是上一世他们一家拼命想要逃去的栖身之所。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在半途中就被乱军冲散。
最后死在荒郊野岭,没能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安德府。
“安德府啊……”
彭大哥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那座城的模样。
随即灌下一大碗酒,喉结滚动,咂了咂嘴才继续道。
“老百姓日子过得不错,家家户户能吃饱饭,穿暖衣。可别以为他们软弱可欺,骨子里硬气得很!”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城里青石板路天天有人擦洗,亮得能照出人影。茶馆里说书先生满嘴文绉绉的典故,摇头晃脑讲忠孝节义,可你要真敢惹事——”
他猛地一拍桌子,吓得赵苏苏手一抖。
“卖肉的老张那把砍骨刀,眨眼就能插在你脚前三寸,分毫不差!”
彭大哥喘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
“那儿的人,讲理的时候温文尔雅,说话细声慢语,像读书人;可一旦动起手来,比强盗还利索,拳脚干净利落,招招致命。你知道最怪的是啥吗?小孩子从小就会背两句话:‘与人为善’,‘以直报怨’。这不是随便念念,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我一向看不惯当官的,狗官多了去了,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彭大哥说到这里,忽然语气一转,神情郑重起来。
“可安德府那位知府,还真是个清官。穿衣朴素,坐的是旧轿子,吃的是粗茶淡饭,断案从不收礼。他一句话,能让百姓安心过日子,算得上是百姓的靠山。”
彭大哥说完,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碗筷轻跳。
他左右扫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压低声音,几乎贴着陆子吟的耳朵道:“跟咱们河间府那个官老爷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彭大哥一边说着,一边娓娓道来这一路上的种种经历。
就因为安德府有位清正廉明的父母官,百姓的日子才得以安稳又红火。
官府减赋税、修水利、严惩贪腐,让商旅畅通无阻,农人安心耕种。
每逢节庆,市集热闹非凡。
“别光听我说这些了。”
彭大哥摆了摆手,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绘地图。
“上回你不是提过想出去走走吗?要是你不嫌弃,这个行路图你就拿去用吧。”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摊开在桌上。
那是一张用粗麻纸绘制的地图,墨线虽显简朴,却极为详尽。
“哎哟!这可是宝贝啊!”
陆子吟眼睛一亮,急忙双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