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昌帝这才注意到,无论是赵朴还是其他禁军,身上都有极重的烟火气,赵朴的衣衫还有烧焦的痕迹,难怪他的声音,嘶哑得像十年没上过油的老旧车轴。
“你去火场救火了?”
“大部分人都是禁军救的,孙儿没用,只救出来两个人,望角楼就塌了。”
望角楼居然塌了?他还进去救人?元昌帝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愤怒过了,如果说先前遇袭,是劲风吹过湖面,在听到赵朴以身犯险出入火场,就是飓风翻江倒海。
什么人值得赵朴去救?难道是晏如?
“你姐姐可还安好?”
赵朴避重就轻道:“姐姐没在望角楼,孙儿去救火时,她在外面提水。”
一阵细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赵朴抽出腰间长剑,“护驾!”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海浪,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他娘的,该不会又有刺客吧?
好在,来人是楚王和燕王殿下。
因为楚王妃舟车劳顿,到了西苑一直不舒服,楚王便带着她早一步返程,在路上还遇到了独自骑马归京的燕王。
两人看到禁军放的信烟,知道元昌帝遇袭,连忙赶过来支援。
元昌帝正心头火起,老二媳妇大着肚子,提前走也就算了,老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走那么积极做什么?明明先前就和他说了,让他趁此机会,寻觅一个和心意的女子,好好过日子。
他却把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
“你们如今是越来越出息了,西苑那么大一摊子,你们说走就走,全扔给朴儿,让一个孩子跑火场里救人,你们就是这么当叔叔的?”
楚王气结,西苑的守卫工作是元昌帝亲手交给赵朴的,他们若插手,他是不是要说插手侄儿的公务,越俎代庖。
“火场?什么火场?”燕王赵铮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询问楚王赵锏。
赵锏摇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元昌帝横他二人一眼,坐回銮驾内,林平安摇着手里的拂尘,高声尖叫:“摆驾西苑。”
午夜时分,元昌帝的车驾浩浩荡荡重新踏入西苑,烧塌的望角楼只剩一堆废墟,明火早已扑灭,部分地方还冒着黑烟。
赵镇捂着锦帕,指挥着剩余的禁军,找寻其他失踪者。
一起在火场救援的,还有不少官员和公子哥。
侍卫长满手都是被烫伤的大泡,“韩王殿下,就算原来有活着的人,可这楼一塌,也绝无生还的可能了,还用找吗?”
赵镇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不能以一句节哀顺变把事情盖过去。
他张不开口,也不想这么做。
元昌帝在路上听赵朴讲了赵镇最先冲进火场救人,再看眼前他狼狈的样子,看他分外地顺眼,破天慌地夸了他好几句。
赵镇受宠若惊,若不是旁人拦着,恨不得亲自下场。
望角楼的惨状让赶来的元昌帝惊心,他前脚刚走,西苑就起火,路上又遇到了埋伏,两者一定有关联。
“查,必须彻查!”
“皇爷爷,柳相的女儿说火是由木炭掉在地板上引起的,也是她最先发现了火情,及时预警,才避免了更大的人命伤亡。”
元昌帝看向赵朴,眼神晦暗不明,寻常木炭掉在地板上根本不可能引起火灾。
“望角楼足有五层高,就算起火,火势也不该窜得这么快,据住在这边的女眷回忆,从起火到火势控制不住,不过几刻钟的时间。”
“就好像是。”赵朴停顿片刻,“被浇了油。”
从柳家小姐到女眷,元昌帝注意到赵朴用字的转变,“把柳家小姐带过来,朕亲自问她。”
赵朴迟疑片刻,又道:“皇爷爷,孙儿在火场里遇见柳家小姐救人,横梁砸下来时,她和卫骁一起救了孙儿一命。孙儿以为,这场火灾孙儿难辞其咎,但禁军和柳小姐这样的救火之人,有功。”
元昌帝扫了赵朴一眼,脑中想起下午栖凤阁送来的画,那幅云海图至今还在眼前挥之不去,若不是现场作画,他根本不相信,这样一幅画出自女子之手。
大气滂沱,胸有沟壑,若是男子,必能做出一番功业。
元昌帝对赵朴的请功,置若罔闻,赵朴点到即止,退了出去。
不多时,柳知夏被林平安带到元昌帝面前。
眼前女子的身量比一般女更高一些,眉眼大气舒展,尤其是那双眼睛,元昌帝自问阅人无数,也甚少见过如此坦荡的眼神。
柳知夏事无巨细,把火灾前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一遍。
“陛下,望角楼的火着的实在太快,不符合常理。”
元昌帝怅然,就算有人做了手脚,楼都塌了,所有的痕迹灰飞烟灭。
他今日原本并未打算回京,是贵妃平日里服用的安神丸落在宫里。元昌帝上了岁数以后,换床睡不着觉,索性便提前回了宫。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留在西苑过夜。
所以,望角楼的火是冲着他来的?路上的刺客也是早早等在那里,做足两手准备。
他所在的天启殿就在望角楼不远,若今日是西南风,火势一定会波及天启殿。
能如此大费周章,还能调动如此多的人手,非青龙莫属。
西苑里一定有他的内应!
柳知夏恭敬地站在殿中间,半低着头,身子微微前倾,是标准的宫礼。
柳家的事,元昌帝有所耳闻,他也见过柳相如今的小柳夫人,从女儿看到母亲,那位他没见过的大柳夫人倒是个会养女儿的,比小家子气的小柳夫人强了不是一点两点。
“今日救火,你居首功,可想要什么奖赏?”
柳知夏容色平静,情绪未因受赏而波动,“臣女能提要求?”
这不是元昌帝预料之中的答案,她想要什么呢?元昌帝略有些失望,指婚如意郎君,还是华服美饰,都说字画如其人,看来也不尽然,“朕既然问了,自然可以提要求。”
“十三年前,臣女母亲留下一纸和离书出家峨眉,已是断了和父亲的夫妻情分,只是父亲一直未在和离书上签字,臣女斗胆,请陛下下一道恩旨,准许父亲和母亲和离,臣女的母亲多年青灯古佛,早已是出家人了,不该再挂着柳家的身份,请陛下成全。”
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只求一封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