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渊眼睛通红,死死盯着他大哥,胸口气得直起伏:“那是南笙,是跟我们一块长了十六年的妹妹啊!你罔顾这十六年的情分,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这让我怎么接受?!”
柳墨哲站在书案后,脸色也不好看,但比起弟弟的暴怒,他显得更沉,甚至有点冷。
他理了理刚才争执中被扯乱的衣袖,道:“我想得很清楚。我这是在护着她。”
“护着她?”柳墨渊简直要气笑了,上前一步,恨不得揪住兄长的衣领,“用娶她的方式来护着?你这是把她的名声往脚下踩!外面的人会怎么说?靖安侯府的儿子娶了曾经的养女?这成了什么笑话!”
“那你说怎么办?”柳墨哲猛地抬高了声音,第一次显露出压抑的火气,“父亲的态度你看不见吗?他容不下南笙了!你以为上次的事过去了?我告诉你,若不是还有一丝顾忌,父亲怕是杀心已起!在她和侯府声誉之间,父亲会选哪个,你难道不知道?”
他喘了口气,眼神锐利地看向弟弟:“只有这个法子。我娶了她,她就成了靖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大少夫人。父亲看在这层关系上,不会再动她,侯府的脸面也勉强能保住。这是目前唯一能两全其美,既保住家族那点虚名,又能护住她性命的办法!”
“狗屁的两全其美!”柳墨渊根本听不进去,只觉得荒谬,“你这根本是把她拖进另一个火坑!你有没有问过南笙愿不愿意?你这是护着她还是毁了她?”
“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柳墨哲态度坚决,“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她活下去!”
“我绝不准!”柳墨渊吼了回去,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两兄弟谁也不让谁,激烈的争吵再次升级,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推搡之间又撞倒了一个花瓶,碎瓷片溅了一地。
两人就像两头犟牛,都觉得自己是对的,都是为了舒南笙好。
可这保护的方式却是南辕北辙,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柳墨哲猛地一把推开弟弟,脸色铁青地摔门而去,只留下一句话:“这件事,我意已决,无需你再过问!”
……
第二天,榆钱巷那小小的舒家院门口,却热闹得像是开了锅。
街坊四邻全都挤了出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为啥?宫里头来宣旨的太监到了!
那太监尖着嗓子,念了一长串文绉绉的话,最后才念到重点:“特擢升新科状元舒沉舟,为都察院监察御史,正五品,钦此——”
话音刚落,周围就炸开了锅!
“哎呦喂!正五品大官啊!”
“了不得!了不得!舒家老二这才刚考上状元,就当上京官了?还是监察御史!”
“这可是有实权的官儿啊!能纠察百官的!”
“还能直接向皇上陈奏呢!舒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众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舒家爹娘更是喜极而泣,接着圣旨的手都在发抖。
只有舒南笙,安安静静地站在家人身后,脸上没什么喜色,反而微微蹙着眉头。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二哥这官升得是快,地位是高,权力也不小,可这未必是件天大的好事。皇帝这哪是看重她二哥的才华?
这分明是看中了舒家毫无根基,是寒门新贵,正好拿来当一把快刀,去对付柳家那帮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这监察御史,听着风光,实则就是个专门得罪人的活儿。搞不好,就成了世家反击的第一个靶子,险得很呐!
下午,佑康茶楼里,说书先生醒木一拍,说的却不是舒家状元高升的事,而是另一件稀奇事。
“要说如今这京城,真是奇事不断!各位可知,那当朝首辅顾晋升顾老大人家的嫡公子,顾长安,干了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茶客们都被吊起了胃口:“什么事?快说快说!”
说书人故意拖长了调子:“这位诗书传家的顾家嫡公子啊,他跑去考了武状元!而且还真给他考上了!”
“嚯!”
“不能吧?顾家可是文臣领袖,他家公子去考武状元?”
“这不是打顾首辅的脸吗?”
茶楼里顿时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事实在太稀奇。
舒南笙正坐在二楼一个僻静角落喝茶,听到这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顾长安?考了武状元?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曾对顾长安说过,文官升迁慢,要想快速掌握实权,在军中培植势力,考武状元倒是一条捷径。
当时他只是嬉笑着打岔,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听进去了,而且还做成了!
舒南笙轻轻放下茶杯。
可以想象,顾家此刻怕是已经闹翻天了。
这违背祖训的举动,在那样的诗书大家里,引发的冲突恐怕比早上柳家兄弟那场架,还要激烈得多。
……
内阁首辅顾家,平日里那是何等清贵雅静的地儿,这几天却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就没消停过。
源头就出在顾家那独苗苗,顾长安身上。
谁能想到,打娘胎里就该捧着圣贤书的公子哥,居然瞒着家里,偷偷摸摸去参加了武举考试。
不仅参加了,还一路过关斩将,悄没声儿地连会试都考过了!
那入选的名单已经呈报给了御前,板上钉钉,想改掉都没门儿!
这事儿,就像一滴冷水滴进了滚油锅里,彻底炸了。
顾家祠堂里,气氛压抑得吓人。
祖宗牌位层层叠叠,香烟缭绕,却压不住顾晋升胸口那股滔天的怒火。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祖传的紫檀木戒尺,指着跪在蒲团上的儿子顾长安,手指头都在哆嗦:“孽障!你这个孽障!我顾家诗礼传家三百载,出了多少翰林学士,内阁宰辅,到了你这里,你竟敢去碰那些武夫粗人的玩意儿,你这是要把列祖列宗的脸都丢尽啊!”
顾长安背脊挺得笔直,跪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吭声。
这副沉默的倔强模样,更是火上浇油。
顾晋升气得眼前发黑,举起戒尺,没头没脑地就抽了下去!
“啪!啪!啪!”
抽打声在寂静的祠堂里回响,听着都疼。
“我让你不学无术!我让你离经叛道!我让你给我顾家抹黑!”顾晋升一边打一边骂,真是气狠了,下手一点没留情。
一旁的顾夫人庞氏看得心肝直颤,眼泪汪汪的,想拦又不敢真拦,只能哭着劝:“老爷!老爷您息怒啊!别打了!长安他知道错了,长安,快跟你爹认个错啊!”
顾长安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额头上疼出了冷汗。
那根结实的紫檀戒尺,到最后,竟“咔嚓”一声,硬生生被打断了!
顾晋升喘着粗气,看着手里断掉的戒尺,更是怒不可遏,他把断尺一扔,指着顾长安吼道:“殿试你不准去,给我装病拒了,或是直接来个名落孙山,听到没有!”
顾长安这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暴怒的父亲,眼神异常冷静:“父亲,殿试由陛下亲自主持。在御前作假,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顾晋升的怒火上,让他瞬间噎住了。
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长安:“你!老子现在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去殿试!”
说着,还真要去找棍棒。
庞夫人吓得赶紧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老爷!使不得!那是咱们的亲儿子啊!”
祠堂里鸡飞狗跳,哭的哭,骂的骂,闹得不可开交。
最终,顾晋升到底没能真打断儿子的腿。
顾长安还是如期出现在了殿试的考场,西山跑马场。
西魏朝的武状元选拔,和文试那种关在屋子里咬文嚼字完全不同,讲究的就是一个真刀真枪,胜负立判。
皇帝亲自驾临,文武百官在一旁的看台上陪着,四周更是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人声鼎沸,气氛热烈。
舒南笙和姐姐舒彩霞与弟弟舒翊寒,也挤在百姓的看台区域。
舒翊寒一脸兴奋,踮着脚尖找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一身劲装的顾长安,立刻激动地挥手:“长安哥,加油啊!”
另一边,礼部尚书家的公子韩敬文也到了。
他弃文从武,就是受不了家里什么资源都紧着那个碌碌无为的长兄,憋着一口气非要在这武场上闯出个名堂,证明给自己那偏心的爹看看。
正活动着手腕,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看台,忽然就定住了。
人群里,舒南笙清丽脱俗的脸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正微微侧头和弟弟说话,阳光下,肌肤白皙,眼眸清亮,看得韩敬文心头一动。
他嘴角一勾,立刻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随从,朝舒南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态度傲慢得像在指点一件货物:“去,打听打听,那是谁家的小娘子,可曾婚配。”
那随从应了一声,赶紧挤了过去。
韩敬文整理了一下衣领,自觉风流倜傥,又朝舒南笙那边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满意。
忍不住就对旁边几个一同应试的武生说道:“瞧见那边那个穿浅碧色衫子的姑娘没?模样真标志,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话,正好飘到了刚走过来的顾长安耳朵里。
顾长安脸色一沉,目光冷冷地扫过韩敬文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嗤笑一声,开口讽刺道:“韩公子还是先操心操心眼前的比武吧。有些花儿,远观即可,凑近了仔细看,只怕有些人配不上。”
这话简直是明晃晃的打脸,暗指韩敬文外貌家世都配不上那姑娘。
韩敬文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他在京城公子哥里也是横着走的,何时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过?
“顾长安!你找死!”韩敬文怒火腾地就上来了。
顾长安却只是淡淡瞥他一眼,懒得再废话。
两人之间的战火,算是被彻底点燃了。
巧的是,抽签分组,顾长安和韩敬文还真就被分到了一组对决。
上台前,韩敬文恶狠狠地瞪了顾长安一眼,又故意朝着舒南笙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炫耀般地挥了挥手中的长枪,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子,然后再来找你!
舒南笙被他那轻浮的眼神看得直皱眉头,心里一阵厌恶。
擂台上,韩敬文使一杆威风凛凛的长枪,攻势凶猛,恨不得几招就把顾长安挑下台去。
顾长安却是不慌不忙,手中一柄软剑,耍得十分灵动。
软剑对长枪,本就惊险,看得台下众人惊呼连连,连皇帝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顾长安的武功明显高出韩敬文不止一筹。
他身形飘忽,剑招精妙,每每都能轻易化解韩敬文的猛攻,那柄软剑在他手里,像是活了一般,总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钻出,逼得韩敬文手忙脚乱。
几十个回合下来,韩敬文已是气喘吁吁,破绽百出。
顾长安瞅准一个空档,软剑一抖,精准地缠住了韩敬文的枪杆,顺势一拉一送。
韩敬文只觉得虎口剧痛,长枪竟然脱手飞了出去,“当啷”一声掉在台下。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顾长安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前,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僵住,冷汗直流。
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顾长安却没有立刻收剑,他上前一步,凑到面如死灰的韩敬文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道:“离她远点。她不是你能肖想的人。再让我看到你用那种眼神看她,下次掉的,就不只是你的枪了。”
韩敬文又惊又怒,却敢怒不敢言,在顾长安的注视下,只能屈辱地低下了头。
顾长安这才撤回剑,转身对着御座的方向,抱拳行礼,姿态从容不迫。
毫无疑问,顾长安以绝对的优势战胜了韩敬文,更是凭借之后几场毫无悬念的胜利,一举夺下了本届武状元的桂冠!
西山跑马场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都在为这位新科武状元欢呼。
只有看台上的顾晋升,脸色黑得像锅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人群中的舒南笙,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脸颊却悄悄飞起了两朵红云。
顾长安一举夺下武状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顾府。
可这消息带来的不是喜悦,对首辅顾晋升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外加一记响亮的耳光。
西魏朝规矩铁板钉钉,武官不能担任文职。
儿子这个武状元名头越响亮,就离顾家经营了三百年的文官权力圈越远,等于是自动放弃继承顾家最根本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