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后,陆砚之便送着苏云溪去了学校。
两人站在公交站台前,等着前往首都医科大学的公共汽车。
这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入学,站台上挤满了背着行囊、怀揣憧憬的年轻人,大多穿的都是旧棉袄和棉猴,偶尔有穿着军大衣的,都带着从乡下返城的风霜,唯有陆砚之和苏云溪站在人群里,格外惹眼。
陆砚之一手提着沉甸甸的行李,里面装着苏云溪的衣物、书籍和他为她准备的生活用品,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苏云溪的手。
苏云溪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灯芯绒外套,里面是件粉色的针织毛衣,下身是条深蓝色的直筒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短靴,都是陆砚之年前特意带她去百货商店买的。
鹅黄色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眉眼灵动,唇瓣红润,站在一群灰扑扑的身影里,像一朵迎着寒风绽放的迎春花,明媚又鲜活。
公共汽车驶来,车门打开的瞬间,人群立刻涌了上去。
陆砚之护着苏云溪,用身体为她挡开拥挤的人潮,好不容易才挤上了车。
车厢里人满为患,连落脚的地方都难找,不少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苏云溪身上,男人们的眼神里带着惊艳,女人们则带着几分羡慕和打量。
这些从乡下返城的知青,见惯了被农活磋磨得面色蜡黄、衣衫陈旧的女同志,像苏云溪这样容貌出众、衣着鲜亮的姑娘,实在是少见。
陆砚之将苏云溪护在靠窗的角落,感受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眉头微微皱起。
他知道自己的媳妇惹眼,可亲眼看到这么多野草盯着她,心里还是像被猫抓似的。
一想到自己今天就要回部队,苏云溪要一个人留在学校,身边围着这么多虎视眈眈的男人,他就恨不得立刻申请留在首都,守在她身边。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门口,陆砚之提着行李,依旧紧紧牵着苏云溪的手,往教务处走去。
校园里到处都是报到的学生和送人的家属,热闹非凡。
教务处里挤满了人,工作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核对信息、收取户口迁移证和粮油关系证明,没有这些手续,在学校里连饭都吃不上。
陆砚之帮苏云溪整理好所有证件,一一递交给工作人员,全程苏云溪都乖巧的揣着手,等待老父亲忙碌。
办好报到手续后,两人拿着宿舍分配单,往女生宿舍走去。
大学宿舍条件简陋,是一间约莫二十平米的房间,摆着四张上下铺的铁架床,每张床旁边配有一个小小的书桌和衣柜,房间角落里放着一个煤炉,是冬天取暖的唯一设备。
苏云溪被分配到了302宿舍,她推开门时,里面的三个女生正围坐在一张书桌旁聊天,听到敲门声,立刻停了下来。
“打扰了。”陆砚之的声音低沉悦耳,落在耳里格外舒服。
三个女生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扛着行李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军装,肩线挺拔,腰杆笔直,面容英俊,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一看就不好惹。
“这……这是军人吧?”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小声对身边的人说,眼神里满是惊叹。
她们大多见过的男人不是知青就是普通工人,像这样浑身透着英气和威严的军人,还是第一次见。
另外两个女生也连连点头,目光在陆砚之和苏云溪之间来回扫视,眼底满是八卦的光芒。
陆砚之却没理会她们的目光,径直走到靠窗边的下铺,将行李放在地上,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起来。
他把带来的新棉絮铺在床板上,又拿出床单,仔细地铺平、边角掖好,动作熟练又细致。
接着,他从行李里拿出苏云溪的衣物,分类放进衣柜里,连袜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又将她的医书一本本放在书桌上,按照科目顺序排好。
最后,还从包里拿出一个暖水袋,灌满热水后放在枕头边,生怕她晚上睡觉冷。
苏云溪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当起了美美的工具人,偶尔递个东西。
就这样陆砚之都还觉得他媳妇下了苦力了。
宿舍里的三个女生看的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忍不住凑到苏云溪身边,小声问道:“同志,这是你哥哥吗?对你也太好了吧!”
这个女生名叫李红梅,是从徽北农村返城的知青,家里条件普通,这次能考上大学,全靠自己没日没夜地苦读。
她身边的另外两个女生,一个叫王芳,是首都本地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另一个叫赵莉,来自淮南,家里条件还算可以,父母都是高知。
她们听到李红梅的话,也都好奇地看向苏云溪,等着她的回答。
李红梅以为自己问得小声,却没料到陆砚之的听力极好,早已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实则已经侧耳等着苏云溪的回答。
苏云溪忍着笑,看向李红梅,语气自然地说:“不是哥哥,这是我丈夫。”
“丈夫?!”三个女生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她们看着苏云溪,怎么看都觉得她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竟然已经结婚了?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人普遍结婚早,也不算奇怪。
可她们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陆砚之,这么英俊、有气势的男人,对媳妇这么贴心。
陆砚之听了苏云溪的回答,嘴角勾起。
连铺床、整理衣物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简直比老母亲还细心。
再看看陆砚之为苏云溪准备的东西,她们更是眼热不已,床上铺着两床新棉絮,一床垫的,一床盖的,都是好棉花。
书桌上摆着麦乳精、水果罐头、水果糖,还有好几罐肉罐头,这些东西都是稀罕物,一般人家根本舍不得买。
她们大多只带了两床棉絮,李红梅的甚至还是从乡下带来的,里面的棉絮都结了块,和苏云溪的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陆砚之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看了看手表,知道自己该走了。
苏云溪站起身,牵着他的手,往学校门口走去。
校门口依旧热闹,不少送人的家属正和学生依依不舍地告别,有的甚至抱在一起哭红了眼,在交通不便、通讯落后的年代,一次分别,可能就是好几个月见不到面。
这里面,有送丈夫儿子的,也有送老婆的,还有送兄弟姐妹的,像他们这样的年轻夫妻也很多。
陆砚之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也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的婚假已经休完,今天必须回部队,一想到要和苏云溪分开,心里就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极了。
他忍不住张开双臂,将苏云溪紧紧抱在怀里,“云溪,我一休假就回来找你,你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云溪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声音也有些哽咽:“我知道,你在部队也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两人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紧紧相拥,舍不得分开。
陆砚之抱了她很久,才慢慢松开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叮嘱道:“有事就回家找爸妈,或者给我写信、打电话,部队的电话可以直接打到宿舍楼下的传达室。还有,不许和其他男人眉来眼去的,知道吗?”
苏云溪被他的占有欲逗笑了,仰起头看着他,“放心吧,我男人长得又帅又有魅力,还是个团长,谁能比得过你啊?我才不会看别人呢!”
她故意学着他的语气,撒娇道:“好了阿砚,陆团长,你媳妇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陆砚之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只不过转瞬间却又沉寂下来,伸手将她被风吹起的碎发别到耳后,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温柔。
他真舍不得离开她,可军令如山,他必须回去。
他俯下身,猝不及防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转身快步走向路边的公交站台,挤上了车。
苏云溪站在原地,忍着眼里的泪意,用力地向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