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偏僻一角,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静静停靠在荒草丛生的路边,
车辕上坐着一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车夫,
远处,
一个穿着普通棉布衣裳、头戴帷帽的女子快步走来,身形利落,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径直来到马车旁,
“叩、叩!”她轻轻叩了叩车窗。
车窗帷幔被从里面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苍白却带着惊魂未定神色的女子的脸——
赫然是本该在乾清宫撞柱身亡的柳儿,
她看到车外戴着帷帽的女子,先是一惊,
待对方稍稍掀起帽檐,露出瑞兰那张沉稳的面容时,更是惊讶地低呼出声,
“瑞兰姐姐?!您、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太危险了。”
瑞兰迅速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
“无妨,娘娘思虑周全,我此次是打着替娘娘巡视京郊皇庄的名头出来的,明面上带着人呢,只是绕到此处,不会有人起疑。”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用普通蓝布包裹的小包袱,迅速从车窗塞进柳儿手里,“这里是五百两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够你安身立命了,娘娘吩咐,让你拿着,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置办些田产,或做点小买卖,安安稳稳过后半生。”
柳儿接过那包袱,只觉得重逾千斤,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紧紧攥着包袱,声音哽咽:“娘娘、娘娘大恩,奴婢…奴婢…”
瑞兰打断她的感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提醒,
“也是机缘巧合,皇上竟准了‘柳儿’的尸身由家人领回安葬,倒是省了娘娘许多后续功夫,让你能这般‘金蝉脱壳’,”
“从今往后,‘和柳’、‘柳儿’这两个名字,连同你在宫里的过往,都彻底忘了吧,世间再无此人。”
柳儿重重点头,眼泪滚落下来,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谨记,绝不敢忘!”
“请姑娘转告娘娘,奴婢,不,民女此生感念娘娘再造之恩!若非娘娘暗中筹谋,民女莫说为姐姐报仇雪恨,只怕早已无声无息地死在哪个角落了……”
瑞兰微微颔首,对于柳儿的感恩并不意外,
德妃包衣出身,一朝起势,坐上四妃之位,
给所有包衣宫女都打了个好榜样,当初想学她爬床的如过江之鲤,
可德妃又如何甘心旁人同她抢夺包衣势力的支持,便将这些人打压的死死的,
甚至不惜亲自动手,弄死了几个扎眼的,
当年柳儿的姐姐便在其中,
柳儿入宫也是抱着为其姐复仇的想法,
娘娘偶然得知,给了她这个机会又许她一条生路和钱财,
便换来了一枚直插德妃心脏的、最不可能被怀疑的棋子,以及如今这彻底将德妃钉死的局面。
“路上一切已打点妥当,车夫是自己人,会送你到安全地界,你好自为之。”
瑞兰最后叮嘱了一句,不再多言,迅速放下帽檐,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荒草小径的尽头。
柳儿紧紧抱着怀里的银票,望着瑞兰消失的方向,又是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才缩回车内,拉紧了车窗帷幔。
马车缓缓启动,碌碌驶向远离京城、远离宫廷纷争的未知远方。
毓庆宫,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石蕴容沉静的侧脸,
她手中拿着一把小银剪,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花的枯叶,
“人送走了?”
听到脚步声进来,她头也未抬,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询问一件寻常琐事。
“是,娘娘。”
瑞兰恭敬应道,脸上带着一丝钦佩,
“奴婢已亲眼看着她上车离去,她感激涕零,直说娘娘明见千里,若非娘娘慈悲,给她指了这条明路,她大仇难报,自身也难保。”
石蕴容闻言,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各取所需罢了,她报了仇,得了生路,本宫也报了当日香粉的仇,谈不上什么慈悲。”
她放下银剪,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仿佛拂去了什么不存在的灰尘,
话题就此轻轻揭过,仿佛柳儿和德妃之事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得再多费心神。
瑞兰立刻收敛神色,转而禀报另一件更为紧要之事,
“娘娘,庄子上递来消息,牛痘之法,已有进展,”
“按您的吩咐,挑选的数十人接种后,皆出现了轻微症状,但无人如感染人痘那般凶险,目前看来,确比人痘法温和安全许多。”
石蕴容走到窗边,目光投向沉沉的夜空,并未因这个好消息而露出太多喜色,
她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冷静而慎重:
“不急。再多选些人试验,不同体质、不同年龄的都要有,时间也再拉长些,仔细观察后续可会有其他隐疾或不适,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她转过身,看向瑞兰,眼神锐利而清醒,
“此法关乎国本,将来若献于御前,必是惊天之功,但若有一丝疏漏,便是灭顶之灾。”
“宁可慢些,也绝不容有失,告诉下面的人,用心办事,将来自有他们的造化,但若谁敢急功近利,弄虚作假……”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冷意让瑞兰心头一凛,立刻躬身道:“奴婢明白,定会和凌总管严加督促,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嗯。”
石蕴容微微颔首,重新坐回榻上,拿起之前看的地方志,似乎又将注意力沉浸了进去。
瑞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却在房门处猛地停下,
“太子爷。”她惊了一瞬,忙俯身行礼。
胤礽摆了摆手,“你们娘娘呢?”
“回太子爷,娘娘在房内看书呢,可要奴婢通禀?”瑞兰低声请示。
胤礽却已抬步往里走,“不必。”
瑞兰抬眼间,他已走进内室,
瞧见榻边正在看地方志的石蕴容,胤礽不由勾了勾唇角,
“怎的也不让奴才在殿内伺候着?”
“太子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也不让奴才通传一声,”
石蕴容眸光一闪,放下书卷,作势便要起身行礼,在胤礽制止后,才解释道:
“不过是看会儿书,无需太多人围着,反倒清净。”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太子爷是从乾清宫过来?十四弟……如今可安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