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缘阁后院的青石板路上还沾着晨露,顾莞芝府里来的四个奴仆正弓着腰,把两口乌木箱子往厢房檐下挪——箱子边角包着厚铜皮,落地时“咚”地闷响,震得阶前几丛兰草都颤了颤。
林菲菲斜倚在雕花廊柱上,指尖绕着腰间系的银链,见奴仆们额角沁出薄汗,扬声递了句谢:“劳烦几位跑这趟,回去跟你们家小姐说,东西我收得妥帖,改日定登门谢过。”
奴仆们躬身应着退了,刚转过影壁,青禾就攥着块半绣的帕子跑过来,鬓边的碎发都沾着汗:“小姐!我跟听岚小姐这几日夜里都没敢睡实,总扒着窗缝听动静,昨儿还梦见你被……”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
林菲菲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蹭到她发间别着的银梅花小簪,软声哄:“瞧你这小模样,跟只护主的小奶猫似的。你家小姐我福大命大,这不是好好站在这儿?”说着还故意转了个圈,月白裙裾扫过廊下的月季,带起阵淡淡的香。
林听岚却没松快下来,目光一落就钉在那两口盖着深青布罩的箱子上。布罩被里头的东西撑得鼓鼓的,边角处隐约能看出硬物的轮廓,连布纹都被绷得发亮。
她眉尖蹙了蹙,往箱子边挪了两步又停住,手悄悄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那剑是她爹送她的及笄礼,鞘上镶的墨玉被日头晒得温温的,她盯着林菲菲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林菲菲支着下巴笑,眼尾弯出点狡黠的弧度,故意拖长了调子:“你们猜猜看?”
林听岚没动,只追问:“危险吗?”
林菲菲指尖在廊柱的雕花上轻轻敲着,笑而不语。青禾踮脚瞅了瞅箱子的高矮,小声猜:“方才看他们搬时,两个人抬一个都费劲,沉得很呢……会不会是些压箱底的石头?小姐你要石头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林听岚已按捺不住,手腕一翻,佩剑“噌”地出鞘半寸,剑鞘边缘精准勾住一个箱子的布罩系带,轻轻一挑就把布罩掀了去——日头骤然落在箱内,顿时晃得人眼生花。
箱里铺着暗红锦缎,上面堆着的金簪银钗、珠串玉佩挤得满满当当:一支嵌着鸽血红宝石的步摇斜靠着,宝石透亮得能映出人影,旁边是串圆润的东珠,颗颗都有指腹大,连角落里都塞着几锭拳头大的金元宝,青禾“呀”地低呼一声:“是珠宝!”
林听岚也愣了愣,目光顿了顿,又伸手挑开另一口箱子的布罩——这下更让人惊了,里面竟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票面最小的也是百两一张,叠得厚厚一层,压得箱底都微微陷了陷,连最上面那张的朱砂印章都清晰得很。
她猛地回头看向林菲菲,声音都紧了些:“怎么会有这么多?”
林菲菲这才直起身子,走到箱子边蹲下来,指尖捏起那支红宝石步摇对着光看,宝石的红光映得她眼底发亮,笑得眼都弯了:“自然是有来头的。”
林听岚见她笑得轻松,心里却更沉了,快步走过来拉她起身,往影壁那边看了眼才压低声音:“妹妹,你跟姐姐说实话,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别是……别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林菲菲拉着她和凑过来的青禾往箱子边靠了靠,三个脑袋凑在一块儿,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点得意:“是从太傅家的千金顾莞芝那儿弄来的。”
青禾顿时睁大了眼,小手攥着林菲菲的袖子晃了晃:“太傅家的小姐?那可是京里出了名的厉害性子,前几日还听说她因洒扫婆子打碎了她的胭脂盒,罚人跪了半个时辰呢,小姐你……”话没说完,眼里已满是担忧。
林听岚更是急了,拉着林菲菲的手就往箱子那边推:“快还回去!顾莞芝素来睚眦必报,要是她反悔找上门来,你又该遭殃了。前几日你才刚从她府里脱身,别再沾这些是非。”
“是啊小姐,”青禾也跟着点头,“钱财虽好,可别惹来麻烦才好。”
林菲菲却摆摆手,笑得笃定:“你们就放一百个心。这两箱东西来路正得很,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顾莞芝亲手送给我的,哪有送出去的礼再拿回去的道理?”她拍了拍箱子沿,铜皮发出清脆的响,“她既敢送,我就敢收,放心吧,出不了岔子。”
青禾看她说得斩钉截铁,又转头看了眼林听岚,小声劝:“听小姐这意思,许是真妥帖呢?咱们就别扫了小姐的兴了吧。”
林听岚盯着箱子看了半晌,又瞅了瞅林菲菲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欢喜,终究是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三人这才放下心来,围着箱子又看了会儿,林听岚怕搁在院里显眼,便拉着青禾一起,一人抬着一个箱子的边角,小心翼翼地往内屋挪:“先搬进去锁起来,回头找个稳妥的匣子分着装,免得招眼。”
另一边的宰相府前院,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萍儿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正猫着腰在回廊柱子后躲躲闪闪——方才她去给柳氏取帕子,路过花园月洞门时,竟撞见大公子墨少乾的贴身小厮在跟一个婆子低声说话,那婆子手里攥着个青釉小瓷瓶,瓶塞没塞紧,飘出点淡淡的苦香,她没敢多听,只隐约听见“夫人”“安神”几个字,吓得赶紧往回走,生怕被人发现。
慌不择路间,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原是廊下月季丛伸出来的枝桠勾了裙角,身子猛地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撞在青石板上,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了。一股带着淡淡檀香的气息裹了过来,紧接着是男人温醇得像浸了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心。”
萍儿这才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里——正是大公子墨少乾。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流云,攥着她手腕的手指修长,指尖温凉,指腹还有层薄茧。四目相对的刹那,墨少乾眼尾轻轻挑了挑,对着她勾了勾唇角,那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像是含着星光。
萍儿瞬间就红了脸,心“怦怦”跳得像要撞出嗓子眼,方才撞见的事早抛到了脑后,只讷讷地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谢、谢大公子。”
等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竟被大公子拉着手腕,这在府里已是大大的逾越——她不过是夫人身边新换的丫鬟,哪配跟公子有这般接触。她吓得猛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福了福身就急着摆手:“萍儿、萍儿还有事要回夫人身边伺候,先走了。”说完也不敢再看墨少乾,低着头快步跑了,裙角扫过廊下的月季,带落了两片粉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