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寡淡,却带着粗粮的香。
她认真地点头。
“挺好的,热乎,香。”
乡下人,日子都紧巴,能填饱肚子已经不容易了。
她明白,这一顿饭,对他们来说已是倾其所有。
陈宇翔偷偷瞄了一眼林嘉的表情。
见她吃得自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连忙对老婆使了个眼色。
“快,给林同志添点糊糊!趁热!”
林嘉的目光落在里屋门框边。
两双乌溜溜的眼睛正藏在门后,怯生生地张望。
一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缩了回去。
可没过几秒,又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
两个男孩,大的七岁,小的才五岁。
瘦得衣服空荡荡,补丁叠补丁。
脸色微微发黄,嘴唇有些干裂,可眼睛却亮得出奇。
“这俩是……”
林嘉语气放得极柔,生怕吓到孩子。
陈宇翔回头,赶紧说。
“哦,我俩孙子。大的叫大树,小的叫小草。”
他声音一抬,带着几分骄傲,也夹着几分心疼。
“大树,小草,快叫姐姐。”
说着冲门后招手,语气带着催促。
俩孩子一听,小跑过来,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姐……姐姐好。”
林嘉心头一软,笑了。
“你们好啊。”
她放下碗,轻轻招手。
“来,坐姐姐旁边。”
饭都快凉了,也没有见到孩子的爸妈出现。
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
“他们父母……”
陈宇翔听了,久久不语。
随即长叹一声。
“开春那会儿就出门打工去了,说是想多挣点钱,给孩子攒点学费,也贴补家里的开销。可从那时走后,一走就是大半年,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就这么断了音信。”
他老婆默默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忽然抬手,悄悄用袖子抹了下眼角。
陈宇翔努力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笑来。
“村里的年轻人,留不住啊。这地方地薄,土都贫瘠得要命,老天爷又不帮忙,旱的旱,涝的涝,一年到头能收几粒粮食?”
“刨了一天的地,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交完了公粮,剩下的那点口粮,也就勉强够不饿死罢了。娃们跟我们这两个老骨头过日子,真是吃了上顿愁下顿,苦得很啊。”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两个孙子身上,眼神沉甸甸的。
林嘉也静静望着那两个孩子。
他们蹲在桌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
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那几个窝头和稀糊糊。
她伸手拿起窝头,掰下一小块,缓缓塞进嘴里。
饭后,林嘉站起身,客气地对陈宇翔说。
“陈叔,麻烦您帮我找几个人,把今天收下来的这些货装一下车,明天我好一早拉走。”
她顿了顿,又温和地补充道。
“我自己想在村子里随便走走,透透气。”
陈宇翔点点头,转头对自己的媳妇说。
“你先把碗筷收了,灶台拾掇干净。我陪林同志在村里转转。”
村子不大,依着山脚歪歪斜斜地搭起一片房舍。
林嘉边走边仔细打量四周。
陈宇翔跟在她身旁,一边指路,一边断断续续地搭着话。
当两人快走到村后山坡时,林嘉忽然停下脚步。
她留意到,眼前几块黄土地上,零零星星长着几棵果树。
枝干细瘦,叶子稀疏,果实稀稀拉拉地挂在枝头。
“陈队长,这山坡上的树,是村里统一种的吗?”
她轻声问道。
“嗯,是。”
陈宇翔语气平淡。
“早几年,村里大队还管事的时候,统一栽的。后来分了地,各家就只顾着自家那几分口粮田,谁还有心思去管这几棵树?能活就活,死了也懒得补。”
林嘉听了,心头微微一动,又问。
“我瞧着后山那边还有几棵野梨树,看着比这些家种的还精神些。”
陈宇翔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叹了口气。
“那片地啊,根本种不了粮。太旱了,一年到头也落不了几场雨,土硬得跟小草一样。庄稼种下去,十有八九颗粒无收。也就野果树,命硬,耐旱,能活下来。”
“不过结的果子小得像枣核,又酸得牙都倒,谁吃啊?顶多是村里的小孩爬上去摘两颗,嚼两口图个新鲜,解解馋。要说卖钱?连收破烂的都嫌不值当。”
林嘉听了,并没有立刻接话。
她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些野梨树上,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供销社常年收干果、果脯,价比普通粮食高,还稳当。
她知道,这或许就是临泉村需要的突破口。
“陈队长,这些树根子不差,就是没人管。”
林嘉侧身看向陈宇翔,语气沉稳。
“你看这坡地,土是黄的,但不算太贫,排水也好,关键是荒着也是荒着。这种坡地,其实挺适合种果树。”
“哦?”
陈宇翔一愣,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你有啥主意?”
“我建议,咱们可以多栽点耐旱的,比如山楂、枣树、柿子。”
她一条条数着。
“这些树好养活,不挑地,抗得住旱,冬天也冻不死。熟了之后,晒成干,熬成酱,供销社都收。价格可比鲜果稳,放得住,不怕坏。总比指着老天爷吃饭强。”
陈宇翔低头看了看脚下,又抬头望向那片荒坡,沉默了好一会儿。
“林同志,这主意是不错……”
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
“可现在连饭都难糊口,谁肯花力气去栽树?再说,得好几年才结果,谁等得起?”
“大伙儿现在最缺的是粮,不是希望。等得起的人,不多。”
林嘉知道陈宇翔不是不想改变。
而是被现实压得太久,早已不敢相信“以后”这两个字。
但她更清楚,如果不从现在开始铺路,以后就永远不会有。
她轻轻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陈队长,现在大伙儿也闲着。”
“农闲的时候,与其蹲墙根晒太阳,不如动起来。要是村委能挑块合适的地方,专门划出来种经济树,形成规模,我代表供销社,可以跟你们签个字据。”
“字据?”
陈宇翔猛地抬眼,眼睛一亮。
“啥字据?”
“只要果子质量合格,我们一定优先收,价格不坑人。”
她一字一顿地说,目光坦荡。
“不会压价,不会拒收。这样,我们种树就有奔头了。你要觉得靠谱,我回去列个单子,下回带过来,把品种、产量、验收标准都写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