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猛地转身,一拍大腿,嗓门拔得老高。
“都听清楚了没?供销社的钱不是风吹来的!人家大老远跑来,为的是让咱把好东西卖出去,换来真金白银!结果你们倒好,想拿烂菜换钱?良心过得去吗?”
“想赚点辛苦钱,就拿出像样的东西!”
他越说越激动,额头青筋直跳。
“谁再耍滑头,我陈宇翔立刻把他名字从名单上划掉!下个月的化肥配额、农具补贴,统统别想!”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那可是关系到明年一整年收成的大事!
谁家敢冒这个险?
“排队!一个一个来!把东西都亮出来!”
他挥着手臂,声音洪亮。
“你,还有你!赶紧把那堆破烂抱走!别杵在这儿丢人现眼!”
那几个还想赖着不走的,立刻灰头土脸地弯腰去抱筐。
有人直接掉头往家跑,恨不得飞回去换货。
脚步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队伍重新排好,空气虽沉,却再没人捣乱。
陈宇翔抹了把汗,凑到林嘉身边,小声说。
“林同志,我盯着,谁再敢动手脚,我第一个揍他!”
林嘉轻轻“嗯”了一声,便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活计。
“大娘,您这鸡蛋,大小一致,壳儿干净,是上等货。数数几个,我全收了。”
她语气和缓,带着几分赞许。
大娘一听,眼角立刻笑出了褶子。
一边小心翼翼地数着蛋,一边念叨。
“二十八个,一个不少!”
“大叔,这干香菇晒得真到位,颜色亮,没虫洞,按一等品算。”
林嘉拿起一把干香菇,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
又对着光看了看切面。
确认无误后,才抬起头笑着说道。
大叔脸上立马堆出憨笑。
“哎哟,谢谢啊!”
林嘉嘴角动了动。
称重、报数、数钱,一分不差。
“六块八,您清点清楚。”
百姓最怕的就是拖欠、赖账,而她偏偏反其道行之。
当天验完,当天付款,童叟无欺。
时间久了,大家宁愿早起两小时排队,也要把货送到她手里。
大叔接过钱,数了三遍。
确认无误,连声道谢,赶紧走了。
林嘉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转身面向下一个摊位。
“嫂子,这野榛子看着真不错,就是里头夹着小石子,您再过一遍筛子,筛干净了,我按价全收。”
她说得干脆,指节轻敲了下竹筐边缘。
陈宇翔在边上盯着,见缝插针帮着说话。
谁想耍滑头,他第一个不答应。
“这花生不行,潮了,婶子你带回去吧。”
林嘉伸手捏了捏花生外壳,眉头皱了起来。
杨寡妇一听急了,死死攥着衣角。
“林同志,我这花生真没坏!就前几天下暴雨,晾得匆忙,有点潮,您不信我剥开给您看!”
她声音陡然拔高,眼里浮起一层薄雾。
手指颤抖着抓起一颗花生,咔的一声掰开,白色仁儿露了出来。
“您瞧,这不挺好嘛!”
林嘉皱了皱眉。
“婶子,真不是我不信您。是这货,压根过不了验。”
“我们仓库入库有标准,湿度超过一定数值,一律不得收。否则一旦发霉变质,责任谁来担?”
杨寡妇懵了。
“不就湿了一点?晒一晒不就干了?”
她嘴唇哆嗦着,眼中泪水打转。
“同志,求您了,收下吧!我家里米缸都见底了,孩子饿得哭……这花生真不是坏的啊!”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
有人低下头,有人悄悄叹了口气。
林嘉沉默了几秒,还是摇头。
“抱歉,婶子,真不能收。”
她知道这个决定有多冷漠。
但她更清楚,一旦破例,规则就成了摆设。
她宁可现在被人怨,也不愿将来集体受损。
后面排队的人急了,有人喊。
“杨婶儿,你就别耗着了,大伙儿还等着呢!”
紧接着,几声附和响起。
杨寡妇低头提着篮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嘉没停,接着来。
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
该给的价,一分不少。
不过关的货,一根毛都不收。
哪怕人心浮动,她也不会退让半步。
渐渐地,那些实诚卖货的村民,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有人还低声跟邻居说。
“这林同志靠谱,不欺咱们乡下人,给价公道。”
话音未落,便引来一片点头称是的声音。
忙完时,太阳正午。
林嘉胳膊酸得发僵,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肩膀。
“有水喝吗大队长?”
她转身望向陈宇翔,声音略显沙哑。
陈宇翔一拍脑门。
“哎哟!我这脑子,光顾着忙,忘了这茬!”
他心里直嘀咕。
“咋这么粗心呢!林同志可是为咱们村办事来的,咋能让人家渴着?”
随即赶紧朝媳妇喊道。
“快!倒水!凉的!”
他媳妇正在灶台前忙活。
闻言立刻放下锅铲,掀开陶缸盖子,舀出一碗井水。
转头又热情地拉林嘉。
“林同志,你这一上午累坏了,别走!来我家吃饭!饭刚上桌,粗茶淡饭,别嫌寒酸。”
林嘉本想推辞,可一瞧陈宇翔那双真挚的眼睛,只好答应。
“那……打扰了。”
“说啥打扰!不打扰!咱就怕你不来!”
陈宇翔咧嘴一笑。
他边说边侧身引路,嘴里还不停念叨。
“家里不讲究,你别拘束,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饭桌摆在院里大树底下,简简单单,连桌布都没有。
几张矮凳歪歪斜斜地围着桌子。
有的还缺了角,用麻绳绑着加固。
桌上就几个粗陶碗,和一盆野菜糊糊。
那糊糊颜色泛绿,里面稀稀拉拉漂着几根野菜叶。
可这是陈宇翔家里最拿得出手的一道主菜。
旁边搁着几个硬邦邦的窝头,还有一小碟咸萝卜干。
陈宇翔和他老婆站那儿,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他们从没见过城里来的干部坐自家饭桌。
现在人真来了,反而慌了神。
“林同志,家里真没啥像样的东西,你别嫌弃。”
陈宇翔头微微低着,语气里满是歉意。
他多希望家里能拿出白米饭、炒鸡蛋。
可现实就是现实,日子过得太紧了。
“你们太见外了。现在这年代,能吃上热饭,就是福气。你们的日子,我也懂。”
林嘉说着,主动拉过一条凳子坐下。
她端起那碗稀糊糊,轻轻吹了口气,喝了一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