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道菜端上桌都整整齐齐。
盘子擦得锃亮,菜肴摆放讲究。
连葱花撒的角度都有章法。
从厨房递出来的碟子热气腾腾,没有一丝油污沾染台面,看得出老板做事极用心。
宋绵绵眼睛一亮,心中已有决断:就这儿了!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淳化居”的竹帘。
一股浓郁醇厚的菌菇炖鸡香迎面扑来。
店里只有三个客人,散坐在角落,各自安静用餐。
但他们面前小菜却无一不精致。
青瓷盘里叠着透亮的腊肉,切成纸薄一片片。
荠菜豆腐汤盛在细瓷碗中,表面浮着星星点点的金黄油花。
“就这家!”
宋绵绵信心十足地拉着阿跃在临窗位置坐下,拍了拍桌面,点了四道菜。
“来一份菌菇炖鸡、一盘酱爆鸡胗、一份腊味合蒸,再来一碗荠菜豆腐汤,全都上最好的!”
跑堂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伙计,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闻言赶紧掏出小本子记下,抬头报出价钱。
“总共二钱银子,客官您看可成?”
阿跃一听,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他知道二钱银子对普通人来说不算天价。
可对他们这种刚安顿下来、囊中羞涩的人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偷偷瞥了宋绵绵一眼,眼里满是担忧。
宋绵绵察觉到了他的紧张,笑着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别担心,现在姐可是有门面的人啦!不是还在街头讨饭的那会儿了。一顿饭钱,咱掏得起。”
因为店里客人不多,厨房也没积压单子。
不到一盏茶工夫,四道菜便陆续上齐。
跑堂端菜时还特意叮嘱:“姑娘慢用,这汤刚出锅,烫嘴。”
阿跃舀起一勺荠菜豆腐汤,小心翼翼吹了吹,抿了一口。
温热的汤汁滑进喉咙的瞬间,喉头猛地一紧。
自从逃难以来,风餐露宿,啃冷馍喝凉水,常常一日也只能勉强果腹。
这是他第一次,能够安稳地坐在一家正经饭馆里。
面前摆着热腾腾的饭菜,耳边没有追兵的脚步声,肩上也没有包袱的重量。
宋绵绵嚼着鸡胗,外焦里嫩,酱香浓郁。
但她忽然停下筷子,眉头微皱,嘴里反复咀嚼了几下,似乎总觉得少了点啥……
“味道是不错,火候也到位,可就是不够‘冲’,不够提神醒脑,吃完了也没留下深刻印象……”
忽然,她抬手招呼掌柜。
“老板,有没有辣一点的调料?比如辣椒粉、花椒油之类的,能呛出眼泪那种?”
留着山羊胡的老掌柜皱着眉头,一边捻着胡须一边思索,脑袋微微晃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哎哟!还真有个稀罕玩意儿,姑娘稍等!别走开啊!”
说完,他拄着拐杖,脚步蹒跚地转身钻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他又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粗糙的陶碗。
那碗里面,静静躺着几颗红彤彤的小尖椒。
那不就是辣椒嘛!
宋绵绵心头猛地一跳,眼睛瞬间睁大。
宋绵绵一下子蹦了起来,鞋底“咚”地砸在木板地上。
她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这玩意儿您是从哪儿弄来的?真的是从南边带来的吗?谁给您的?还有没有更多的?”
老掌柜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手里的陶碗差点没端稳。
他呵呵一笑,花白的眉毛舒展开来。
“莫急莫急,姑娘你先坐下说话。”
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拄着拐杖领着她绕过前堂。
穿过一条窄窄的过道,来到了店铺后院的一片小空地上。
到了墙边,老掌柜抬起枯瘦的手指,往一株不起眼的植物上一指。
“喏,就它。去年有支从南方来的商队,在我这儿歇脚吃酒。其中一个小伙子带来一颗种子,说是‘异域奇花’,图个新鲜种来看看热闹的。我就让伙计顺手把它栽下了。”
宋绵绵定睛一看,眼前是一棵半人高的植物。
枝干纤细却挺拔,叶子绿中带褐,边缘微微卷曲。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十几颗挂满枝头的果实,颗颗通红饱满。
阳光一照,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而在枝杈深处,还有几颗青涩的小果正悄然生长。
她蹲下身子,膝盖轻轻压在松软的泥土上,伸出手就想摘下一颗看看成色。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辣椒的那一瞬,一直紧跟在身侧的阿跃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脑袋拼命摇晃,脸色紧绷,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那红色的小果子。
可宋绵绵哪管那么多,她反手一把将其中一颗辣椒掰了下来。
然后径直凑到阿跃鼻尖前,笑嘻嘻地说:“你闻闻看嘛!这可是顶香的东西!以后咱们做菜加一点,那味道绝了!”
阿跃一脸狐疑,眉头拧成了疙瘩。
可又抵不过好奇心驱使,只得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鼻翼轻扇,试探性地嗅了一下。
结果一连串剧烈的喷嚏猛地爆发出来,整个人往后踉跄两步,眼泪唰地就涌了出来。
宋绵绵见状乐不可支,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她一边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花,一边指着阿跃说:“哎哟你瞧你这模样!真没见过这么不经呛的!”
老掌柜站在旁边,摸着自己灰白色的山羊胡,笑眯眯地提醒道:“姑娘小心点啊,这东西厉害着呢!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上次不小心手上沾了它的汁水,后来揉了下眼睛,哎哟,疼得我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眼泪哗哗直流,差点以为我要瞎了!”
宋绵绵这才收敛了几分嬉笑,低头捧着手中那半颗已经被剥开的辣椒。
红艳的内壁泛着油光,细小的白籽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她抬起头,眼神认真,小心翼翼地问道:“掌柜的,冒昧问一句,这整株苗儿……您能不能割爱,卖给我?我愿意出钱。”
老掌柜一听这话,原本浑浊的眼睛忽然一亮。
这棵南边人送来的怪草,平日里既招虫子,气味又冲鼻子。
院子里的伙计们嫌它晦气,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他本以为这是个无人问津的废物,没想到今天竟有人主动掏钱要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