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初初拿起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站起身,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
她看向惊魂未定的几人,笑得和善:“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街上袭击一事,我会让人彻查清楚,明日……再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完,她不再多言,在那群沉默而强大的护卫簇拥下,径自离开了雅间,留下满桌珍馐和一群心思各异、震撼无比的年轻人。
这一晚,李墨言他们回到那破旧的“悦来宿”,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白日里发生的种种——突如其来的袭击、神秘贵女的相助、酒楼的奢华、官差的跋扈、以及最后那石破天惊的反转……一幕幕在他们脑海中反复上演。
那位女子究竟是谁?
她为何要帮他们?
明日又会给他们怎样的“交代”?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让他们对这座帝都的复杂和深不可测,有了更为直观而恐惧的认识。
但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也在悄然滋生。
隔日清晨,李墨言等人是被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嘈杂人声吵醒的。
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疑惑地推开闭不拢的破木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傻了眼——
只见他们这处破旧的“悦来宿”内外,竟围了不少人。
一群工匠模样的汉子正忙着修补漏风的窗户、加固摇摇欲坠的门框、甚至有人爬上屋顶填补漏洞。
旁边还停着几辆板车,上面装着崭新的、看起来就厚实温暖的被褥,以及一些半新的但结实耐用的桌椅家具。
更离谱的是,院子一角,竟有人临时搭起了一个简易却功能齐全的小厨房,米缸面缸都是满的,甚至还挂着新鲜的肉和蔬菜!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石头张大了嘴巴,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俺们这破地方……被哪个大老爷买下来要翻新了?那、那俺们住哪儿去?”
古灵芷也是满心疑惑,她上前拦住一个看似管事的人,询问道:“这位大哥,你们这是……”
那管事模样的人停下指挥,打量了他们几人一眼,似乎确认了身份,脸上立刻堆起恭敬却不谄媚的笑容,上前拱手行礼。
“请问几位可是李公子、卫公子、古姑娘?”
几人愣愣地点头。
管事笑道:“那就没错了,小的们是奉主上之命,特来为几位改善住所。主上吩咐了,这地方是简陋了些,但胜在清静,离考场也近。所以在几位备考期间,会逐步修缮完善,一应生活所需,也会按时送来。几位只需安心备考即可,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
李墨言心中惊疑不定,急忙追问:“敢问……您家主上是?”
那管事却只是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主上说了,既然几位昨日有‘求包养’之心,那在复试结束之前,诸位的生活起居,她便负责了。”
“求包养”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得几人外焦里嫩!
这、这个词听着……怎么比求资助更叫人羞耻呢?
这分明是昨日李石头那带点小心思的玩笑话,本以为那小姐没当回事……却不想,她这是应允了?!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火辣辣的,既觉尴尬无比,又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这位姑娘,不,应该是哪一位位高权重的官家小姐吧,她行事风格真是……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他们欠她的情,真是越来越多了,这将来可怎么还?
而她又到底图他们什么呢?
就在他们心思纷乱之际,巷口传来一阵紧密却令人莫名心悸的脚步声。
只见数名身着普通劲装,身形挺拔、眼神锐利,行动间自带一股肃杀之气的人走了过来。
他们步伐沉稳一致,目光如电般扫过现场,最终落在李墨言等人身上。
为首的是一名气质冷峻的男子,他并未佩戴任何表明身份的标识,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正在干活的工匠们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他走到李墨言等人面前,并没有抱拳行礼,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几位便是昨日在西市街遇袭的复试考生?”
卫铮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不同于普通差役、甚至不同于一般军官的凛冽气息,心中警惕,上前一步将众人护在身后,沉声道:“是我们,阁下是?”
那冷峻男子并未直接回答身份,只是侧身,示意身后手下将几个被黑布罩头、绳索捆绑、狼狈不堪的人押了上来。
扯下头罩,正是前几天在粥铺门口与他们起冲突的那几个纨绔子弟!
此刻他们早已没了当时的嚣张气焰,个个鼻青脸肿,眼神惊恐,如同待宰的羔羊,连大气都不敢出。
“认得吗?”冷峻男子言简意赅。
李墨言等人惊愕地点头。
男子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查清了。昨日之事,是这几人因私怨指使。得知你们被……救后,其中一人的族叔企图构陷,已被拿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瑟瑟发抖的纨绔:“所有涉案之人,均已处置。告知你们一声,免得备考分心。”
这平淡的语气背后所代表的雷霆手段和效率,让李墨言等人感到震惊。
一夜之间,查清、抓人、甚至连试图包庇的都一并处置了,这绝非凡俗官府能做到的效率!
李墨言强压下心中的震撼,深吸一口气,对着那冷峻男子郑重拱手:“多谢……阁下主持公道。不知……我等能否有幸当面拜谢那位……主持公道的贵人?”
他措辞小心翼翼。
冷峻男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却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该见时自然能见到。在此之前,安心备考。”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说完,便如同来时一样,带着手下和那几人,悄无声息地迅速消失在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子里再次恢复“繁忙”的修缮状态,但李墨言等人的心情却再也无法平静。
这些便装之人……那冷冽的气质、那高效到可怕的手段、那对普通官员生杀予夺般的淡漠……
尤其对方一再提醒“安心备考”四字。
李墨言心中不由得有一种惊人的猜测,可一想到那位小姐面容和善,待人真诚又热情,半分没有传闻中那一位的凶残暴烈模样。
简直判若两人,他估计是脑子糊涂了,才做此联想。
不可能的……
他望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想必……总会再见到的。”
——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
“靖才擢英”复试之日,设在皇宫东南侧的文华殿外广场。
数百名从各州郡脱颖而出的学子齐聚于此,气氛肃穆而紧张。
经过数轮严苛的笔试、技能考核与实务策问,最终能站在这里等待最终结果的,已是优中选优。
放榜之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李石头站在人群中,踮着脚,紧张地在那张长长的、写满名字的黄榜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一遍,两遍……没有。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脸色逐渐变得灰白。
最终,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落选了。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耳边充斥着旁人的欢呼、叹息或哭泣。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李墨言、卫铮、还有那位古灵芷姑娘,他们的名字赫然在列,正被其他通过的考生围住道贺。
李墨言清瘦的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些许疲惫后的欣慰,正与人拱手还礼。
卫铮神色虽还算平静,但紧抿的唇角也泄露出一丝松快。
古灵芷站在一旁,俏脸上洋溢着光彩,与姐妹们低声说着什么。
他们站在那里,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名为“希望”和“未来”的光晕。
而自己呢?
李石头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们本是同从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曾经一起啃干粮、睡大通铺,一起畅想着将来若能做官,要如何如何。
可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命运已然分岔。
李墨言他们即将踏入的是他无法想象的锦绣前程,是金銮殿,是天子堂,是达官显贵的世界。
而自己,却只能背着行囊,回到那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李家村,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或者找个账房先生的活计勉强糊口。
天壤之别。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石头砸在他心上。
羡慕、不甘、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他紧了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最终猛地一转身,低着头,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甚至没有去跟李墨言他们道别。
李墨言正与人说着话,似有所感地回头望去,却只看到人头攒动,早已不见了李石头的踪影。
他心中微微一叹,闪过一丝怅然,但随即又被接下来的殿试压力所冲淡。
一切还未有最终定局呢。
通过复试的几十人,稍作休整后,便迎来了最后的考验——殿试。
殿试并非再次笔试,而是更侧重于考察应变能力、口才以及对时政的见解。
这对于许多擅长埋头苦读、不善言辞的考生来说,可谓是一道鬼门关,光是想想要在御前答话,就足以让人头痛紧张得夜不能寐。
正式殿试那日,天还未亮,入选的考生们便在宫人的引导下,怀着无比激动和敬畏的心情,步入了森严而壮丽的皇城。
高耸的朱红宫墙、金光璀璨的琉璃瓦、栩栩如生的蟠龙石雕、手持戟戈肃立无声的禁卫军……
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他们过往的认知极限。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又像是走在梦中。
许多考生看得目瞪口呆,目不暇接,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能见识到这番景象,这辈子都值了。
他们被引至一座偏殿等候,宫人送来茶水点心,但几乎无人有心思享用。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和期待。
终于,轮到自己了。
当听到内侍官尖细悠长的传唤声叫到自己的名字时,李墨言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临时赶制、略显宽大的青色生员袍,随着引路太监,一步步走向那扇通往帝国权力核心、也通往他命运转折点的大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汗。
他终于……要面见那位传闻中的女帝陛下了吗?
——
殿试在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举行。
通过复试的几十名考生,被分为七人一组,依次入殿觐见。
李墨言与卫铮恰好被分在同一组。
踏入那至高无上的殿堂,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笼罩下来。
鎏金盘龙的巨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地面光滑如镜,映出人影绰绰。
御阶之上,女帝端坐于龙椅之中,珠旒垂面,虽看不清具体神情,但那身明黄龙袍和周身散发的帝王威仪,已足以让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御阶下方两侧,分别坐着当朝丞相、六部尚书等一众举足轻重的重臣,个个神色肃穆。
李墨言、卫铮等人心跳如擂鼓,几乎是屏着呼吸。
随着礼官尖细的唱喏声,依着之前反复演练的礼仪,恭敬万分地行三跪九叩大礼,高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一个清冷平稳、听不出情绪的女声从上方传来。
几人谢恩后起身,垂首敛目,恭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发出一点不该有的声响。
首先开口考较的是丞相顾沉璧。
他问的并非具体学问,更多是考察他们的心性、志向以及对一些基本政务的理解。
问题不算刁钻,却也需要谨慎作答。
几人皆小心应对,虽偶有紧张,倒也还算稳妥。
随后,丞相便问及他们的意愿,希望进入哪个部院从底层观政历练。
卫铮毫不犹豫,声音沉稳坚定:“回丞相,学生愿入兵部,学习军务舆图,以期将来能为国戍边。”
兵部尚书闻言,摸了摸胡须,并未立刻表态,而是抛出了几个关于边防布置、粮草调度、以及应对小股敌军骚扰的实际问题。
卫铮对答如流,虽略显青涩,但思路清晰,见解独到,显露出扎实的兵事基础和难得的将略眼光,让兵部尚书眼中闪过几丝赞许。
轮到李墨言,他恭敬道:“学生愿入户部,学习钱粮赋税管理。”
户部尚书闻言立刻追问了几个关于田亩核算、漕运损耗计算、以及如何应对地方瞒报赋税的难题。
李墨言深吸一口气,沉心静气,将他所擅长的算术之能融入回答之中,数据推演清晰,提出的方法虽理想化却颇具巧思。
对方显示出极高的算学天赋和解决实际问题的潜力,户部尚书听得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