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院的书楼,是一处九层高塔,处在学院中轴线后方,整座楼中典藏无数,几乎将白帝洲所有人文经典全部网罗其中。
沈绰这晚就坐在三楼的临窗处抄书。
这里的雕花大窗一人多高,四五步宽,极为开阔,可以将半个太学院的夜色尽收眼底。
窗外左右两株花树,不知道开的什么花,片片花瓣足有手掌那么大,在月色里轻轻摇曳,夜色极为宜人。
陈宝宝陪沈绰坐到晚课之后,怕再连累她挨骂,就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于是,空荡荡的巨大书楼中,就只剩下沈绰一人。
然而,这种空虚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听着窗外有人吭哧吭哧正往上爬。
谁?
沈绰从窗边往下看,就见沈悠然穿了一身便服在爬楼,见她探头出来,腾出一只手来,艰难向她笑呵呵打招呼,“宝贝女儿啊,你好啊!”
沈绰:“……”
他怎么来了?
还爬这么高楼?
摔死怎么办?
“爹,您老胳膊老腿的,怎么来了?为什么不走门?”
沈绰赶紧搭把手,拽了一把,将人给拉了上来。
“谁说你爹老了?”
沈悠然立刻反驳,从窗子爬进来,整了整衣衫,让自己看着整齐点,顺便又按了按假胡子。
“太学院入夜后宵禁,谁都不能进来,你父王我是花了重金,好说歹说,才能溜进来看你。可是下面的门又从外面锁了,只好……,咳,只好爬窗。”
好吧,沈绰扶了扶脑仁儿,“您惦记我,我知道,可您这样爬上来,待会儿怎么下去?”
“……?”沈悠然愣了愣,他的确没想过怎么下去的问题。
之后,安慰沈绰道:“啊,没关系,你爹我虽然是个文人,手脚还是灵便的,三层楼,没什么了不起。”
他说着,从腰上解下一个油布包,将桌上摊开一个地方,三下五除二打开。
里面还有几层油纸包着的,是一只烤兔!
“爹听说你为了一只兔子被主上赶了出来,到了这儿太学院,也没人疼,这个……,心里实在不舍得,就给你带来只兔子解馋!”
他笑得朴实,大晚上的,一个文人出身的王爷,又没什么功夫,私闯太学院,又爬了三层楼,就是因为心疼女儿,知道她想吃兔子!
“爹……”沈绰眼圈儿就有些红,抿了抿唇,“谢谢您!”
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有沈悠然今日这只兔子,她这辈子都认他当爹!
沈悠然不在乎的拍拍她,“谢什么谢!你开心就好哈!”
两个人刚刚坐下,沈悠然挽起衣袖,正准备帮沈绰撕兔子,就听见书楼下面开锁的声音。
沈绰一惊,“不好了,先生来了!”
“啊?那怎么办?这么晚怎么还有先生?”沈悠然站起身,把手上的油在衣襟儿上擦了擦。
沈绰将他往窗边推,推到一半,往下一看,又是一阵恐高。
这么高,他一个书生,跳下去,怕不是会摔死!
“不行,来不及了!”
她转身又拉着沈悠然往里面跑。
沈悠然根本没有体会到她的紧张,却还在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一个女儿家,大晚上的,这么大书楼,他一个先生来干什么?”
“别管那么多了,先生他人很好,不会害我!”
沈绰拖着沈悠然,寻到角落里一个藏书的大木箱子,飞快掀开,将里面的书搬出来一半,就把人给推了进去,塞吧塞吧,想要盖上盖子。
沈悠然不肯老老实实在里面躺着,又冒了出来,“喂!女儿啊,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大声叫!爹出去救你啊!”
“好了好了!你乖乖地不要动,不然我明天还要被罚!”
沈绰将人又塞了回去,盖上箱子,之后飞快跑回桌边,将那只烤兔塞到桌子底下,用学袍盖好。
一切刚刚好,三楼的门开了,方杜若一手提着一盏灯,一手提着食盒进来。
见她正规规矩矩抄书,微微满意一笑,也不说话,轻着脚步,在书桌对面坐下。
之后,鼻翼轻轻一动,“刚刚吃过东西了?”
他嗅到烤兔子的味道了。
好厉害的鼻子!
沈绰身子一紧,假装恍然才发觉对面坐了个人,“啊,先生,您来了。”
说着作势要站起来。
“不用起了,专心写你的,先生熬夜会肚子饿,所以提前带了些宵夜过来,你若是待会儿饿了,也不用客气。”
“是什么啊?”沈绰卖了个乖。
“麻辣兔丁,你可喜欢?”方杜若随手拿了本书端在眼前看,侧身倚在圈椅里,面向雕花窗。
余光里,刚好是沈绰伏案的模样。
沈绰低着头盯着自己桌上写得乱七八糟的字,怎么这几天每个人都跟兔子过不去?
“谢谢先生,我不吃辣。”
她不是不吃,只是,不知为什么,并不想与方杜若太过亲近。
也许是为了白凤宸而避嫌,也许是因为,她害死过这个人,心中有忌讳。
方杜若没再说话,整个书楼里,空荡而寂静,只有两人偶尔翻书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起身,来到窗前,负手而立,似是在看窗外月色下的花树。
沈绰就没办法专心抄写。
她总对这个人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特别是那日在竹林见了鹩哥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就好像,一汪溪水,虽然看起来明澈见底,可细沙下面,总好像藏着些什么。
问原因?
没有原因。
就是直觉!
妖魔一样敏锐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