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顶学院的清晨,总是伴着清脆的鸟鸣和朗朗书声。
讲堂内,宋缺将一叠课业摊在案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了舒轻纺的作业上。
他拿起朱笔,在卷首轻轻一点,落下一个醒目的“甲”字。
“舒轻纺,”宋缺抬眼,声音温和,“此番策论,立论新颖,论据详实,文理通达,可当甲等。”
堂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与窃窃私语。
有人侧目打量这位出身平凡的新同学,眼中有惊讶,也有不服。
舒轻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眉眼弯弯,站起身来向宋缺盈盈一礼:“多谢先生厚爱。”
下课后,宋缺叫住了她,将课业递还到她手中,低声道:“学院里人多口杂,难免有闲言碎语。你做得很好,不必放在心上。”
舒轻纺却满不在意地摆摆手,落落大方地笑道:“这有什么?我家小姐如今也算富甲一方,有她给我撑腰,我才不怕。”
她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像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驱散了周遭的阴霾。
宋缺看着她,心中微微一动。
他又一次被她的自信与明媚所吸引。
可下一刻,温照影那日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自古婚嫁,讲究门当户对……你的家族,能否接纳她,你又能否护好她?”
宋缺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他轻轻叹息,或许,舒轻纺这样明媚的女子,注定与他无缘。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舒轻纺的发间,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她全然不知宋缺心中的波澜,正低头认真地将课业收好,准备迎接下一堂课的挑战。
“多谢先生。”
“舒姑娘日后可还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回绣坊帮小姐,”舒轻纺笑道,“小姐很早便提过要开设女子学堂,孤女院的很多丫头都是小姐资助的。我若学成了,必定能帮小姐不少。”
“抛开先生的身份,宋某佩服。”宋缺笑道。
“待我学成,先生再来佩服我也不迟呀!说不准,我也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呢!”舒轻纺把书包收拾好,拿出下一堂课的课业。
宋缺点头,无声笑笑,转身离开了。
舒轻纺本就是不凡的,但温小姐是她们的希望,撑起了她们不凡的野心。
世无双。
送走江闻铃,温照影站在街口。
待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她转身穿过前院,脚步不自觉地迈向了许久未踏足的后院。
院门锁生了些锈,轻轻一推便吱呀作响。
视线越过门槛,首先撞入眼帘的便是墙角那堵斑驳的灰墙——正是那夜,她在这里发现夏侯夜的地方。
脑海中瞬间闪过他当时奄奄一息的模样:
紫色衣袍被血浸透,伤口还在汩汩冒血,连呼吸都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温照影心口一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翻涌上来。
早知他那般疯魔,当初便该袖手旁观,任他死在这墙下才好。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太清楚自己的性子,哪怕重来一次,见着那样一副濒死景象,也断做不到见死不救。
更何况,在夏侯夜养伤的那些日子里,他虽沉默寡言、脾气乖戾,却也从未真正伤过她分毫,她甚至一度以为,他不过是个性情孤僻、不善表达的怪人。
谁知,一趟西域之行,彻底撕碎了那层表象。
她才窥见那怪人皮囊下,藏着怎样偏执疯狂的灵魂,知晓了他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过往。
温照影轻轻靠在院门上,望着那堵墙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夏侯夜,一个执着的怪物,究竟什么才能让他罢休。
难道他不知道,他如今的作为,是在不顾同族和部落,将西域推向深渊?
温照影的目光未及之处,后院的巷口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夏侯夜靠在斑驳的墙面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既不温柔,也不嘲讽,更像是猎人发现猎物终于亮出獠牙时的兴奋。
“动了杀心了?”他在心里低语,眼底掠过一丝病态的愉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缓缓抬起左手,掀开衣袖,露出手腕上蜿蜒盘踞的一条青筋。
那已不能称之为青筋,而是一条漆黑如墨的毒脉,自虎口处一路蔓延至小臂,纹路狰狞,像是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这是他从蛊地活着走出来的证明,也是他弑父夺权的勋章。
没有人能解此毒。
因为在他屠尽族中所有长老的那一刻,所有能解此毒的巫医与秘方,也一同被他付之一炬。
他向来是个只顾私欲、不计后果的人,这一点,从他踏上权力巅峰的第一步起,就从未改变。
可唯独温照影,总能让他在最后一刻,权衡利弊。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圣地中,将弯刀抵在老族长的咽喉上,听着那些长老们惊恐的喘息声,看着父汗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的恐惧。
那一刻,他本该毫不犹豫地斩下去,彻底斩断所有羁绊。
可不知为何,温照影的面容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在西域荒原上望着晚霞的神情,她在他养伤时为他换药的专注,她在离开时那封字迹清瘦的信……
“阿夜没错。”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也是这样做的。
刀最终还是落下了。
老族长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滚烫而真实。
他踩着父汗的尸体登上了族长之位,将所有反对他的人一一清除,用最铁血的手段统一了部族。
可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却发现,自己最想做的事,竟是回到中原,见一见那个曾救过他性命的女子。
他不得不承认,温照影于他而言,真的很特殊。
“温照影,”他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条毒脉,感受着毒液在血管里缓缓流动的灼热,“你欠我的,这辈子都别想还完。”
巷口的阴影中,他的身影渐渐融入晨雾,只留下一抹令人心悸的笑意,随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