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世无双绣坊后院的卧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温照影侧身而卧,呼吸均匀,睡颜恬静。
窗外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为她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仿佛世间一切尘埃都与她无关。
突然,窗纸轻轻一动,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入房中。
夏侯夜。
他的步子轻得不可思议,连腰间的银饰都仿佛屏住了呼吸,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当视线落在温照影身上时,陡然柔和下来,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
太好了,他在心中低语,原来你没有死。
他缓缓走近,在床榻前停下。
烛光下,她的眉眼清晰可见,依旧是那样的清澈、宁静,像沙漠中一泓清泉。
你只是离开了西域,并没有彻底离开我。
他伸出手,指尖上停着一只细小的蛊虫,通体碧绿,在烛光下微微蠕动。
只要轻轻一弹,它就会钻进她的肌肤,从此她的喜怒哀乐,皆由他掌控。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占有欲的光芒,那是胜利者对猎物的宣告,是王者对所有物的支配。
他走到床前,低头看了温照影很久。
然后,他把那只蛊虫放在了她的枕边。
蛊虫缓缓爬向她的脸。
就在它快要触到她肌肤的瞬间,夏侯夜伸出两指,像捏碎一片落叶一样,将它无声地捏死。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发,呼吸极轻,像一阵风。
温照影的眼睫颤了颤,像蝶翼轻抖,她睁眼,手已从被中闪电般抽出,银簪寒光一闪,直指那道影子的咽喉。
“叮——”
夏侯夜眼疾手快,两指稳稳夹住了银簪,动作快得像早已预判了她的所有反应。
他低下头,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你醒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问候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
簪尖离他的喉结不过寸许,却再也前进不得。
温照影的呼吸急促,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真正的恐惧,来自于失控。
“滚出去。”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冷得像冰。
夏侯夜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又被更深的占有欲所淹没。
“我只是来看看你。”他松开银簪,指尖却顺势滑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
温照影毫不客气:“滚回去。”
夏侯夜却饶有兴致:“温照影,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我说话?”
温照影不吃他这套。
他根本不想杀她,不过是想把她困在无形的网里,慢慢折磨,享受她的恐惧罢了。
她抬起下巴,唇边浮起一抹讥诮:“堂堂夏侯少主,这么闲吗?缠着我不放。”
夏侯夜也不掩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带着令人不适的亲昵:“其一,我已经是族长。其二,我可以不缠着你——你自己过来,也未尝不可。”
温照影心口一沉。
她离开西域时,老族长尚且健在。
他这样说,难道……弑父夺位?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她的脊背蜿蜒而上。
眼前的男人,比她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可怕。
夏侯夜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转动着手指上的银环,语气竟带着几分赞许:“说来,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想杀了那个老家伙。”
温照影不可置信地摇头:“因为我?你……你心思歹毒……”
“若不是你跑了,他们又拦着我,我也不想这样做。”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你看,最后我还是坐上了这个位置。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手段并不重要。”
温照影感到一阵眩晕。
每一次与夏侯夜待在一起,她都觉得自己的精神像被利刃一寸寸剥离,痛苦不堪。
他的逻辑自成体系,却与世间的善恶完全无关。
“你走吧。”她咬牙,声音冷得像冰,“否则,我叫人了。”
夏侯夜低低地笑了。
“叫吧。”他退开一步,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看看你的人,是来救你,还是来送死。”
温照影没有动。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温照影,”夏侯夜忽然收敛了笑意,琉璃般的眸子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深,“你是我的。这个事实,你最好早点习惯。”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像一缕青烟般掠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房间里只剩下温照影急促的呼吸声和跳动的烛火。
她坐在床上,直到手脚都恢复了知觉,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她到底为什么会招惹上这个疯子?
翌日,温照影带着眼下淡淡的青影下楼,就见江闻铃站在楼下等她。
“怎回来了?”温照影有些讶异,想起夏侯夜,又觉得不奇怪了。
有个疯子留在京城,怕是人人自危。
江闻铃的身上还带着伤,温照影看过去,光是脖颈处便有两处划伤,结痂的伤口看着瘆人。
“夏侯夜可是来过了?”
温照影点头,单独开了一间偏房。
“他的目的,我们猜不透,只有提防。”江闻铃道,眉头轻皱。
温照影神色凝重,她自是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夏侯夜从前愿意甘于少主之位,如今却因族中限制便赶尽杀绝。
纵使他当下对中原无意,也难保日后。
温照影抬眼看向江闻铃,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提防不够,得‘引’。”
江闻铃一愣:“引?他如今势力滔天,且行事毫无章法,如何引?”
“正因为他疯,才有机可乘。”
温照影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清晨的风拂起她的衣袂:“他要的从不是疆土,是‘掌控’——掌控部族,更要掌控我。这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我们能抓住的破绽。”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江闻铃带伤的脖颈上,语气柔和了几分:“闻铃,你刚封镇西大将军,朝野瞩目。夏侯夜既敢潜入京城,定会留意你的动向。
不如对外放出消息,说你奉命‘护送世无双绣坊迁往边关’,名义上是让我用绣品安抚边军,实则是将我置于你的羽翼之下。”
江闻铃皱眉:“这岂不是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他若直接动手抢人——”
“他不会。”温照影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她走到桌前:“我们把‘护送’的声势做足,让他觉得我正一步步远离京城,靠近他熟悉的西域地界。他定会忍不住现身阻拦,甚至想将我掳回他的势力范围。
而这一路,便是我们的机会——既能摸清他在中原安插的眼线,更能在他离开暗处、主动现身时,寻到克制他的法子。”
“再者,”温照影抬眼,“西域十二部刚被他吞并,人心未稳。若让那些部族看到,他为了一个中原女子不顾部族事务,甚至贸然踏入中原腹地,定会生隙。”
江闻铃望着她,她的眼神中既有女子的细腻通透,更有远超常人的格局与胆识。
昨夜刚受惊吓,今日便能迅速拆解局势,甚至反将一军——这便是他要守护的人,如寒夜中的月光,清醒而坚韧。
“好。”江闻铃颔首,眼中的疑虑尽数散去,只剩信服,“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安排,定护你周全。”
温照影轻轻摇头,唇边浮起一抹浅淡却坚定的笑:“不是护我,是我们一起,为边关挡去这阵疯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