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炮火摧残的码头上,一片末日般的混乱与忙碌交织。
一门门沉重的火炮被士兵和幸存的力夫们喊着号子,从尚在燃烧的战船上卸下,从岸防炮台拆解,冒着被流弹击中的危险,艰难地拖拽到码头前沿相对开阔的地带。
金漆阁的匠人们推着满载大桶小罐的板车,冲过浓烟弥漫的街道。
百工盟的铁匠们赤着膀子,抡起大锤,疯狂地将收集来的废铁、铁片、甚至破损的兵器,砸成更细碎的渣滓,再倒入巨大的石碾中,由骡马拖拽着,碾磨成细密的铁砂!
江烬璃成整个混乱漩涡的中心。
“生漆!大量的生漆!和碾好的铁砂混合!比例三比一!要快!搅拌!用力搅拌!让它变得粘稠!”她冲着一群手忙脚乱、脸上沾满黑灰和漆渍的匠人嘶声指挥。
她左手六指飞快地捻起一点粉末,尝味,感受着灼烧感和刺激性,不断调整着火候和配比。
“大人!铁砂漆混好了!”一个匠人捧着一盆乌黑粘稠、如同沥青般的东西跑过来。
江烬璃抓起一把,触手冰凉沉重,带着强烈的磁性。她眼中精光一闪:“好!用这个!把那些实心炮弹给我裹起来!厚厚地裹上一层!快!”
“松烟毒浆!”江烬璃又冲到另一口大锅前,里面的混合物已经熬煮成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恶臭和刺鼻烟雾的深褐色浆糊,
“用这个!灌入那些开花弹,内部填充火药和铁片的炮弹里!代替原本的填充火药!灌满!封死引信孔!快!”
……
时间在硝烟、烈焰和疯狂的劳作中飞速流逝。
海面上,大胤水师的抵抗越来越微弱。东瀛的舰队,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开始肆无忌惮地逼近泉州港!
那艘最为高大、悬挂着赤鬼将旗的东瀛旗舰,甚至已经逼近到离海岸不足两里的地方!
“大人!他们的旗舰冲过来了!要登陆了!”了望兵发出撕心裂肺的警告!码头上残余的守军一片恐慌!
“炮!我们的炮准备好了吗?!”江烬璃厉声喝问,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崩裂,鲜血染红布带,但她浑然不觉。
“回大人!裹了铁砂漆的实心弹,装填十门!灌了毒浆的开花弹,装填五门!炮位已经调整,对准那艘冲过来的旗舰!”炮队指挥官满脸烟灰,嘶声回答。
“好!”江烬璃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她猛地冲到一门已经装填好裹铁砂漆实心弹的火炮旁,一把抢过炮手手中的火把!
“点火!”她嘶声怒吼!
“嗤——!”火绳被点燃,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
所有炮手同时点燃面前火炮的火绳!
“轰!轰!轰!轰…!”
十声震耳欲聋、比之前任何炮击都要沉闷厚重的巨响,如同愤怒巨龙的咆哮,猛地撕裂海面的喧嚣!十道裹挟着浓重黑烟的火舌,从炮口喷吐而出!
旗舰上的东瀛武士显然没把这怪异的炮弹放在眼里。他们的防火漆连大胤的重炮都无可奈何!有武士甚至发出狂妄的嘲笑。
“砰!砰!砰!砰…!”
沉闷如击败革的撞击声密集响起!十颗炮弹,无一落空,狠狠地砸在旗舰覆盖着防火漆的侧舷和船楼上!
那些包裹在炮弹外层的、粘稠的、混合铁砂和磁屑的“铁砂漆”,在撞击的瞬间,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藤蔓,猛地炸开、飞溅、然后…死死地吸附在船体暗沉油亮的防火漆表面!
如同在巨兽身上瞬间钉满无数黑色的毒刺!
“八嘎!这是什么鬼东西?!”旗舰上的东瀛指挥官又惊又怒,看着船体上那些密密麻麻吸附着的黑色粘稠物,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开花弹!放!”江烬璃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火把指向另外五门火炮!
“轰!轰!轰!轰!轰!”
五声更加狂暴的怒吼!五颗灌满粘稠恶臭“松烟毒浆”的开花弹,拖着长长的尾烟,如同地狱的流星,紧随而至!
这一次,炮弹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在旗舰的甲板上空…凌空爆炸!
“嘭!嘭!嘭!嘭!嘭!”
如同五只巨大的、污秽的章鱼,将粘稠恶臭的“墨汁”劈头盖脸地泼洒在旗舰的甲板、船帆、桅杆以及…所有暴露在外的东瀛武士身上!
“啊!!”
“什么东西?!”
“好臭!好辣眼睛!”
“粘住了!我动不了了!”
惨叫声、怒骂声、惊恐的呼喊声瞬间在旗舰甲板上炸开!粘稠的毒浆如同跗骨之蛆,粘在甲板上,让水手寸步难行!粘在船帆上,让风帆变得沉重无比!
那浆糊里混合的松烟、硫磺、硝石粉末和生漆毒素,散发出浓烈刺鼻、令人窒息的恶臭烟雾!
接触到皮肤,立刻引发火烧火燎的剧痛和红肿!溅入眼睛,更是如同泼了辣椒水,瞬间失明,剧痛钻心!
整个旗舰的甲板,瞬间陷入一片粘稠、恶臭、毒烟弥漫的混乱地狱!战斗力瞬间瘫痪!
“磁砂炮!吸附!”江烬璃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再次响起!
早已准备就绪的炮手,立刻将炮口微微上扬,对准了那艘被黑色“藤蔓”吸附、甲板陷入混乱的旗舰!
“轰!轰!轰!轰…!”
那些新射出的炮弹,在磁砂漆的强大吸附力作用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牵引,竟然在空中微微改变了轨迹,精准无比地撞向了那些先前吸附在船体上的“铁砂漆”团块!
“砰!砰!砰!砰…!”
如同铁锤砸在铁砧上!巨大的撞击力叠加!
被二次撞击的“铁砂漆”团块,瞬间发生了恐怖的形变!其内部蕴含的、被生漆粘合剂死死包裹的无数尖锐铁砂和磁屑,在巨大的挤压和摩擦下,如同无数微型的炸弹被引爆!
“噗嗤!噗嗤!嗤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密集响起!
旗舰船体上,那些覆盖着防火漆的位置,在遭受第一次撞击凹陷、又被粘稠物吸附削弱后,再也承受不住这叠加的、由内而外的恐怖撕裂力量!
坚韧的防火漆层,如同被强酸腐蚀的皮革,又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利齿啃噬!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紧接着,裂纹迅速扩大、崩解!
“咔嚓!哗啦——!”
大块大块的暗沉防火漆层,混合着下面的木屑,如同破碎的蛋壳般,从船体上被硬生生撕裂、剥落下来!露出里面脆弱的本体木料!
旗舰庞大的身躯,如同被剥掉硬壳的螃蟹,瞬间暴露出致命的软肋!
船体上出现十几个大小不一、狰狞可怖的破洞!冰冷的海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猛兽,疯狂地涌入船舱!
“不——!”旗舰上传来东瀛指挥官绝望的嘶吼!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
“打!给我瞄准那些破洞!狠狠地打!”大胤残余战船上的指挥官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了狂喜的怒吼!幸存的炮位立刻调转炮口,将满腔的怒火和复仇的炮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向那艘失去防火漆保护的旗舰!
“轰!轰!轰!”
“哗啦!咔嚓!”
进水、起火、爆炸…这艘东瀛舰队的骄傲,迅速化为一团巨大的、燃烧着绿色鬼火和普通烈焰的火球,在无数东瀛水兵绝望的哀嚎中,缓缓沉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旗舰的沉没,如同抽掉东瀛舰队的脊梁骨!
剩下的东瀛战船,看着那艘被诡异“磁漆炮”撕碎、沉没的旗舰,看着海面上漂浮的粘稠毒浆和被毒烟熏得鬼哭狼嚎的同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他们!
“妖术!大胤人会妖术!”
“撤退!快撤退!……”
进攻的号角变成凄厉的撤退螺号!剩余的东瀛战船,如同受惊的鱼群,再也顾不上围攻残存的大胤战船,仓惶地调转船头,朝着外海狼狈逃窜!
惨烈的海战,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暂时落下帷幕。
硝烟未散,海风呜咽。
残破的泉州军港码头上,幸存的士兵和匠人们,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写在每一张被烟熏火燎的脸上。
江烬璃拄着一根焦黑的木棍,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在狼藉的工场中央。
她的靛蓝工装早已被硝烟、汗水、血污和粘稠的漆浆染得看不出本色。左臂的布带被鲜血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手臂上,带来阵阵钻心的剧痛和麻木。
然而,她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海面上那艘正在缓缓下沉的东瀛旗舰残骸,盯着那面在烈焰和浓烟中依旧狰狞舞动的“赤鬼丸”旗帜,正被翻滚的海浪一点点吞噬。
突然!
一艘金乌卫的快艇,如同离弦之箭,飞速驶回码头。艇上跳下几名浑身湿透、脸上带着激愤的金乌卫。
他们押着一个同样湿漉漉、穿着东瀛水兵服饰、面如死灰的俘虏。
“大人!”领头的小队长冲到江烬璃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激动和愤怒,“抓到一个落水的东瀛军官!是个小头目!”
江烬璃强打起精神,目光如电,射向那个被按倒在地、瑟瑟发抖的俘虏。
小队长一脚踹在俘虏的腿弯,厉声喝道:“说!把你们刚才招供的,再给江大人说一遍!”
那俘虏惊恐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身体抖得像筛糠,用生硬的大胤语结结巴巴地哭喊:
“饶…饶命!大人饶命!我说…我说!那防火漆…那鬼火漆的配方…是…是…”
他猛地指向北方,指向大胤的心脏方向,眼中恐惧和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
“是…是从你们大胤皇宫里…流…流出来的!”
而此刻皇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