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将那层透明的漆膜整片揭下,只有巴掌大小,却重若千钧!
她将这片奇异的漆膜呈到御前。
众臣都凑过来。萧执也起身走近。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那片漆膜上,金色的线条异常醒目,勾勒出曲折的海岸线,标注着星斗般的岛屿,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船形符号。靛蓝色的点状物,尤其集中在几处关键的海湾。
“这…这是何物?”尚书惊疑不定。
江烬璃指尖拂过漆膜上那几个靛蓝色标记点旁边微小的金色文字标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这里。”
她的指尖,正点在一个位于大胤东南沿海、标注得极为详细的巨大海湾符号旁。
那里,用细如蚊足的金漆,清晰地勾勒出两个小字——明州!
而另一个靛蓝标记点旁,则是——泉州军港!
大胤东南沿海最重要的两大军港!连同其周边的防御布置、水文深浅、甚至季风流向的标注,都在这巴掌大小的透明漆膜地图上,被描绘得一清二楚!
“大航海漆路图…”江烬璃的声音冰冷刺骨,“标注着我大胤核心军港布防的…海防图!此邪屏献礼是假,借机窃取我大胤海防机密是真!”
“轰隆!”
这一记无声的惊雷,比之前剖出骨灰更加猛烈十倍!炸得整个紫宸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萧执的脸色瞬间铁青,眼中爆射出骇人的杀机!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那片漆膜上,明州、泉州几个金色的地名,在他模糊的视野中,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刺眼!
藤原信介彻底瘫倒在地,面如金纸,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献邪器已是死罪,窃取大胤核心军机…这是灭国之祸!
“好!好一个东瀛!好一个藤原信介!”
皇帝萧执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雷霆之怒,“来人!将东瀛使团所有人,给朕拿下!打入天牢,严加审讯!给东瀛国主发国书!朕倒要问问,他究竟意欲何为?!”
“遵旨!”如狼似虎的殿前侍卫一拥而上,将瘫软如泥的藤原信介及其使团成员粗暴地拖下去,哀嚎求饶声响彻大殿,随即被迅速拖远。
死寂重新笼罩紫宸殿。但那死寂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江烬璃身上,有激赏,有后怕。
“江烬璃。”
“臣在。”
“这片‘漆路图’…你如何看?”萧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江烬璃双手捧着那片薄如蝉翼却重逾泰山的漆膜,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陛下,此图绘制之精密,标注之详尽,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藤原使团仓促所能为。东瀛对我大胤海疆,觊觎已久,渗透极深!此图,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凝重:“万国匠艺擂定于泉州,此图恰恰标注泉州军港详情!臣恐…此擂之期,便是东瀛狼子野心发动之时!他们必不会坐视我大胤借此擂扬威,更可能…趁我泉州汇聚万国来客、鱼龙混杂之际,行不轨之事!”
萧执和众大臣的脸色同时变得更加难看。江烬璃的推断,与他们心中最坏的猜想不谋而合!
“爱卿所言…不无道理。”
皇帝萧执缓缓点头,“江爱卿,匠艺擂筹备,由你总揽,各相关官员鼎力配合。海防…尤其是泉州、明州一线,即刻起,进入最高戒备!
着兵部、五军都督府,会同沿海诸卫所,严查奸细,整饬武备!万国匠艺擂,照常举办!但朕要它成为一场扬我国威的盛会,更要它成为一张…网罗魑魅魍魉的天罗地网!”
“臣遵旨!”
“江爱卿,”萧执再次看向江烬璃,“匠艺擂,乃你提议,此擂,关乎国体,关乎海疆安危!朕望你,务必在三月之内,为这匠艺擂…也为可能到来的风暴,拿出我大胤足以震慑宵小的‘器魂’来!”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万死不辞!”江烬璃单膝跪地,声音坚定如铁。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但胸中那团为匠道正名、为家国守土的火焰,也从未如此炽烈燃烧。
一场表面为技艺之争、实则为国运较量的风暴,已随着那片冰冷漆膜上的军港标注,就注定……。
而泉州,这座即将迎来万国匠人的繁华海港,也要成为风暴的中心。
咸腥的海风带着湿漉漉的黏腻感,扑面而来,卷着码头上特有的鱼腥、桐油、汗水和腐烂海藻的复杂气息。巨大的海浪拍打着粗糙的石砌堤岸,发出沉闷而永不停歇的轰鸣。
这里是闽南重镇,刺桐港——泉州古称,大胤东南海疆的明珠,万国商船云集的巨港。距离紫宸殿揭露东瀛阴谋、定下万国匠艺擂之约,已过去半月有余。
一艘悬挂着工部旗号的中型官船,缓缓驶入喧闹的港湾,在引水船的指引下,避开密密麻麻的大小商船、渔船,停靠在相对僻静的官用码头。
船板放下,江烬璃当先走下来。
她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浅青色官袍,只是外罩一件防风的半旧靛蓝披风,长发利落地挽起,以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固定。
码头上人声鼎沸,力夫们赤着古铜色的上身,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木箱、成捆的货物,在狭窄的跳板和湿滑的码头石板路上健步如飞。
江烬璃的目光,却越过这表面的繁华与喧嚣,落在那些停泊在角落、显得破旧甚至有些倾颓的木船上。
船身布满修补的痕迹,船工们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褂,神情麻木地在甲板上修补渔网、刷着桐油。他们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风吹日晒的痕迹和劳作的伤疤。
这些,才是大胤海疆最底层的支撑者——普通的渔民和船匠。
“大人,这边请。”一名提前抵达刺桐港打点的工部小吏,恭敬地上前引路。他身后跟着几名便装的护卫。
“水密隔舱船艺的传人,有消息了吗?”江烬璃边走边问,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她此行的核心目的,便是寻找掌握着古老水密隔舱技艺的老船匠。
此技被誉为古代海船的“生命线”,用隔舱板将船舱分隔成多个互不相通的独立舱区,一旦某处破损进水,可将其封闭,避免整船沉没。
若能将其精髓融入她构思中的参赛巨作——一艘象征大胤海权与匠魂的“金漆日月宝船”模型,其意义将无比重大。
小吏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回大人,打听不少地方。如今懂得全套正宗水密隔舱营造法的老匠人…恐怕…十不存一了。匠籍制度下,船匠地位低下,劳役繁重,收入微薄,许多技艺…要么失传,要么…”
他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被一些走投无路的老匠人,偷偷卖给那些出手阔绰的番商…”
江烬璃脚步一顿,心猛地往下一沉。这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国之重器,竟因匠籍的桎梏而贱卖异邦!一股混杂着愤怒与悲凉的火焰在她胸中灼烧。
“继续找!不惜代价!”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去船寮、去渔村、去所有老船匠可能聚集的地方!尤其是…那些被番商船厂雇佣的地方!”
“是,大人!”小吏连忙应下。
江烬璃的目光再次投向港湾深处,那些番商船厂往往占据着最好的位置,船坞规模宏大,隐约可见船坞内正在建造的、体型庞大、结构明显不同于大胤传统福船的新型海船。
那些船上,或许就运用着本属于大胤的、被贱卖出去的水密隔舱技术!这念头让她如芒在背。
接下来的几日,江烬璃几乎踏遍刺桐港大大小小的船厂、作坊和渔村。所见所闻,让她心头愈发沉重。
在官办的大船厂,匠人们如同工蚁,在监工的皮鞭和呵斥下麻木地劳作。他们眼神空洞,动作机械,谈论的只是今日能否吃饱,月底能否拿到那点可怜的工钱。
当江烬璃问及水密隔舱的榫卯秘要、隔板与船壳的密封绝技时,得到的往往是茫然摇头或含糊其辞的敷衍。
匠籍的烙印让他们谨小慎微,不敢多言,更不敢显露可能带来麻烦的“独门”技艺。
在偏僻的渔村,她找到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船匠。
谈起水密隔舱,浑浊的老眼中会闪过一丝昔日的光彩,枯瘦的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勾勒出复杂的榫卯结构。但随即便是长久的沉默和摇头叹息。
“老了…记不清了…”
“那手艺,费时费力,官家催得紧,谁还讲究那个?糊上不漏水就成啦!”
“闺女啊,学那个有啥用?能当饭吃?我儿子…早就不肯学这个了,去番人的糖厂扛包,挣得还多些…”
更让她心痛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