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亮了,靠山屯的孩子们追着麻雀跑上东山坡。
栓子一脚踩空,摔进雪窝,正要哭嚷,忽地指着县东头:“英姐!那里冒烟了!”
此时林英带着傻丫从晒场回来,正蹲在车间门口教她辨认野山参的须子。
她顺着栓子指的方向抬头,就见一团灰黑色的烟柱正往天上蹿,风一裹,连带着火星子都飘起来,像撒了把烧红的铁砂,噼啪作响,在冷空气中炸出细小的火点。
“陈默!”她喊了一嗓子,转身往院外跑。
车间里正搓药的李婶手一抖,搓好的药团骨碌碌滚到张二嫂脚边:“英姐这是咋了?”
张二嫂扒着门框看,也倒抽口凉气:“那不是新盖的县药材初加工厂吗?”
陈默从会计室跑出来时,棉鞋上还沾着算盘珠子蹭的灰。
他追上林英时,她正往靴筒里塞短刀,不是平时那把淬毒的,是把磨得发亮的老猎刀。
“怎么还带这个?”陈默喘着气问。
“防人比防火重要。”林英声音低沉,“上次药材被调包的事还没查清……这次火来得太巧。”
她说着,把搭在臂弯的粗布大衣甩给他:“披上,别冻着。”
两人踩着没化的雪壳子往县城跑。
林英走得快,陈默的棉鞋踩得雪渣子噼啪响,脚底传来刺骨的寒意,每一次落脚都像是踏碎一层薄冰。
路过村口老槐树时,马三炮正蹲在树杈上抽旱烟,见他们跑过,把烟杆往树杈上一磕:“英丫头,那厂烧的可是你给的图纸?”
林英脚步顿了顿,回头时眉峰一挑:“马叔要是闲得慌,不如去村头帮着看药材晒场?”
马三炮乐了,冲她背影喊:“得嘞!我这就去!”
到县东头时,火势已经小了。
几个工人正用木桶往焦黑的房梁上泼水,水汽“嗤”地腾起,混着焦糊味直往鼻子里钻,熏得人眼眶发酸。
残垣断壁间,未燃尽的木料还在冒着青烟,偶尔“噼啪”一声崩出火星。
林英蹲下来,戴着手套的手摸过地上的残陶,那是烘干线的陶管碎片,表面粘着黑炭,指尖蹭过断裂处,粗糙而松脆。
她捏起一片,对着光看,冷笑一声:“双层保温?他们连陶土配方都没抄对。”
陈默蹲在她旁边,望着满地焦黑的药材渣子,声音压得极低:“这是栽赃,想逼你交出技术。”哈出的白气在两人中间凝成一小团,旋即被冷风吹散。
林英没接话,低头从裤脚摸了摸玉坠,空间里那箱用寒潭雾气催干的黄精还在,每一片都裹着层淡淡的白雾,摸起来不潮不燥,仿佛还带着寒潭深处沁出的凉意。
她抬头时,正看见老周从人群里挤过来,蓝布工作服上沾着水痕,袖口还挂着湿漉漉的草屑。
“英丫头,”老周抹了把脸上的水,“赵干事刚去公社了,刘卫国在厂子里骂娘呢,说要查你们靠山屯泄密。”
林英低头看着手中完整的黄精切片,忽然笑了。
“周叔,你把这批药送去县委会。”
“现在?”
“就现在,让他们尝尝,什么叫不怕火炼的真东西。”
老周接过油纸包,轻轻打开,里面是十几片金黄的黄精,切片薄得透光,凑近了能闻见一股清甜的药香,夹杂着一丝山野的凛冽气息。
他用力嗅了嗅,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
县革委会的会议室里,灯泡晃得人眼睛发花,墙角煤炉“呼噜”作响,却驱不散屋里的阴冷。
刘卫国拍着桌子,脖子上的青筋直跳:“肯定是林英故意泄露假图纸!现在厂烧了,损失谁赔?”
老周推门进来时,他正把一叠烧焦的图纸拍在桌上。
“刘副局长,”老周把油纸包往会议桌上一放,“您先看看这个。”
卫生所长凑过去,捏起一片黄精放进嘴里嚼了嚼。
他眼睛突然睁大,“腾”地站起来:“这味儿!跟上个月靠山屯送的药一模一样!”
他转身指着那堆焦黑的药材渣子,“再看这堆,烧得都碳化了,能入药?”
“我提议!”卫生所长一拍桌子,“今后全县村卫生站用药,优先采办靠山屯供应的货,品质摆在这儿,嚼一口就知道!”
老周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我查过,靠山屯的烘干技术用的是寒泉瓮,陶土配方里加了山涧石粉,这些都写在他们交的报告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卫国,“至于假厂的图纸……你们看这烘干室的通风口位置,跟报告里写的完全相反!这不是抄错了,是瞎改!”
刘卫国的手在桌上抖了抖,突然站起来:“这是阴谋!”但没人理他。
县革委主任敲了敲桌子:“散会前,还有个决议,成立县药材技术推广组,由老周牵头,林英同志任技术指导,全县试点寒泉瓮加工!”
散会时,赵干事悄悄拉住林英:“刘卫国的建厂批文是违规操作,纪委已经介入了。”林英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会议室里还没收拾的焦黑图纸。
“火能烧假厂,也能燎真原,”她对赵干事说,“明天起,所有成品加刻认证火印,三关验药,缺一不可。”
回加工厂的路上,陈默从怀里掏出个搪瓷缸。
缸身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触手温热,上面没刻字,却用红漆画了朵九心莲,花瓣边缘有点毛躁,像是新手画的。
“等你愿意的时候,自己写。”他说,耳朵尖红得能滴血。
林英接过搪瓷缸,放进空间时特意贴近寒潭边,潭水轻轻漾开,一圈涟漪无声扩散。
她忽然觉得玉坠微微一颤,贴着皮肤像有了心跳,仿佛一声轻叹,又似低笑。
傍晚回村时,雪花开始飘了。
靠山屯的灯火从山坳里透出来,像撒了把星星。
林英站在村口,望着自家房顶上飘起的炊烟,娘在熬药,招娣在哄小栓吃饭,建国该从晒场回来了。
陈默的棉鞋踩在雪上,发出“咯吱”一声:“要下雪了。”
林英抬头看天,阴云压得低低的。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坠,听见潭底传来模糊的低语:“根……已种……”远处,李婶家的狗开始叫,接着是张二嫂喊娃回家的声音。
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睫毛上,很快化了。
“明天得让马三炮多备些柴火,”她对陈默说,“听说廿八要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