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上,我向来有自知之明。
我知道自己没那个运气能靠赌博挣大钱,这一百两自然也就砸进去了。
只一局,我就灰溜溜地下了桌。但周遭人的眼神并没有太多异常,没有嘲讽,也没有惋惜,我觉得很奇怪。
“他们这儿随便一赌就是一百两起步,北狄人都这么有钱的?”
“非也,你去的那张赌桌恰好是最贵的。”
什么叫我去的,那分明就是吞花示意我过去的!
“好玩吗?”
“挺刺激的。”
是真的刺激,骰盅在荷官手里晃动,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骰子在里面“哗啦啦”地乱撞,声音又脆又急,像敲在了我的心上。
我眼睛都不敢眨,耳边的喧闹仿佛突然消失,只剩下骰子滚动的声响,以及自己沉重有力的心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想穿透那鱼骨制成的骰盅,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的光景。此刻我才理解以前的街头小广告上写着的“透视眼”到底有多诱惑。
直到荷官收走我的所有筹码,脑子都还是懵懵的,第一反应不是懊恼,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刺激。
攥着筹码的手还在发麻,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带着急促。原来赌桌上的输赢,比看旁人下注时要惊心动魄得多。短短片刻的等待,像把人悬在半空中,输赢都有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让人心头发紧的感觉,比开盲盒刺激多了。
“再去玩会儿?”吞花把手中的托盘递给我,但我没有接过来,而是摇摇头拒绝了她:“不了,没那个运气。”
我说过了,我有自知之明。就算真的赌赢了一把,也会怀疑是不是挪用了别的地方的运气,之后再发生不好的事,总会联想到这上面去。
人的气运都是有定数的,毕竟真的有得必有失。
“姑娘倒是想得开。”身旁突然凑近一个高大的身影,过于壮硕的身形给我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促使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这是个典型的北狄人。
“想不开还来什么赌场啊……”我小声嘟囔着。
“想得开就不会来赌场了。”他像是故意和我作对似的怼回来。
我本着出门在外不与人起争执的原则,想拉着吞花离开这里,但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二位应该是大雍人吧。”
出门前,我和吞花还刻意穿上了北狄的装束,就是想要隐藏身份,进入赌场后还戴着面具,他怎么能猜出我们是哪来的?
手心传来酥麻的感觉,吞花的指尖在我手里写下一个“走”字,我当下了然,不准备与他再多纠缠。
“认错人了,麻烦让一让。”
但他似乎不准备放过我们,往前一挡,像座大山似的横拦在面前。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与二位认识一下。”
这样的搭讪话术我听过无数次,想来吞花也不陌生。我们相视一笑,千万句蛐蛐的言语都在片刻交汇的眼神中说了个昏天黑地。
古今中外,面对这样的搭讪,最好的拒绝方式就是告诉他——“我结婚了。”
虽然很无奈,但这就是现实,只有宣告你是另一个男人的所有物时,眼前这个搭讪的男人才会放弃。这并不是出于对你的尊重,这份尊重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公子自重,我二人此来是寻夫君的,若是让他看见了,免不得要多想。”
借口不在新,管用就行了。
“哦?大雍的女官也是早早地就成亲嫁人了?”
面具之下传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这人有备而来,连我的身份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听不懂,劳您让让。”情况不对,我拉着吞花准备开溜。
“我们还会再见的。”和他擦肩而过时,他在耳边悄悄说着,音调并不低,所以吞花也能听见。
闻言,我有一瞬的愣神,但吞花冷静地带着我向外走。
离开赌场,再次掀起布帘回到大街上,恍如隔世。
我疑惑地看着吞花,嘴唇微张,没有说出话来。但我的顾虑她全然知晓,只是轻蹙眉头摇摇头,我了然。
她也不知道那是谁。
“原本带你来这里是想打探打探北狄王庭的事,但碰巧遇到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偏他还知晓你的身份,着实有些棘手。”
“他是北狄人……”
我回忆着他的身形和语调,确定他是一个百分之百血统纯正的北狄人。
“他是北狄王室的人。”吞花接过我的话,肯定了我的推断,并且补充了另一条重要线索。
那本就是北狄的皇家赌场,有几个王室的人也正常,可怎么偏偏就盯上我们了?去赌场是我们临时起意,而他倒更像是早有准备。连我和吞花都不确定的行程,他一个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只有一种可能——到达北狄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既然如此,那只能见招拆招了。
夜凉如水,院中的枯叶被风卷着在地上打了个旋儿,又悄无声息地贴在了墙角。
今日是上弦月,清辉洒下,透过这棵老树交错的枝桠,如蛛网般铺在地上。
我让小一寻了一把躺椅来,摆在院子正中。
院门外,偶尔传来几声更夫敲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但很快又被海风吹散了。
我闭着眼回想白日在赌场那人,究竟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在记忆里搜寻出了他腰间的狼纹玉佩。
看来他真的是王室的人。
他既然说还会再见,那我便笃定了他今夜会来。
我早让小一在院墙上设了两处暗哨,又在椅子下藏了一柄短剑,倒是不怕他来,反而怕他不来。
他不来,我这些准备工作不都白做了吗。
子时刚过,我正想得出神,忽觉头顶风声微动,抬眼时,一道黑影恰如夜隼般从檐角掠下。
他稳稳地落在院子正中,和我面对面。
“宋主事倒是真的有耐心,知道我会来?”
“公子白日在赌场那般留意我,夜里若不来,倒不像你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