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阙回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刚踏入书房,解下披风,心腹护卫惊尘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前,面色凝重。
“二公子。”惊尘低声道,语气中带着罕见的紧迫。
傅九阙抬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说。”
惊尘将今日阆华苑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道来,包括郝氏的威胁、苏氏的默许,以及孟玉蝉的反应和吩咐。
傅九阙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逐渐结冰。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郝氏的独子……”傅九阙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现在何处?”
惊尘立即回道:“据探,已入住端王府。”
端王府是郝氏的母家,在京中颇有势力。
傅九阙冷笑一声:“躲得倒快。”
他手指停止敲击,缓缓握成拳,“杀人容易,但要找个合适的名头,才不至于落人口实。”
站在一旁的来福心里一颤。
他跟随傅九阙多年,深知这位主子越是平静,怒火就越是吓人。
此刻他分明感觉到,傅九阙的计划绝非简单取人性命,而是一个更加狠的报复方案,恐怕不止一条人命要填进去。
“公子,端王府势大,是否需要从长计议?”来福谨慎地提醒。
傅九阙眼中寒光一闪:“名头已经找到了。”
“尽管可能牵强,但足够了。”
来福不敢多问,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知道傅九阙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不仅因为郝氏威胁孟玉蝉,更因为苏氏无视他先前的警告。
“侯夫人似乎忘了我说过的话。”傅九阙语气愈发冰冷,“既然她选择无视,那就该付出代价。”
安排完报复计划后,傅九阙神色稍缓,问道:“玉蝉现在何处?”
“少夫人半个时辰前出门了,只带了翠莺一个丫鬟。”来福回道,“说是去见一位故友。”
傅九阙眉头微蹙:“故友?哪家的?去了何处?”
他连续发问,语气中透出一丝不安。
“少夫人未细说,下人也不敢多问。”来福老实回答。
傅九阙立即下令:“派人去打听,再派一队人暗中守候,确保少夫人安全。有任何情况,立刻回报。”
下人领命而去后,傅九阙静坐片刻,忽然起身:“去正院。”
正院内,苏氏正为今日在阆华苑受的气而闷闷不乐,忽听丫鬟通报二公子来了,顿时喜出望外。
“快请进来!”她忙整理仪容,摆出最慈爱的笑容。
心想儿子终究是心疼母亲的,定是听说今日之事后来安慰她了。
傅九阙走进厅堂,面色平静如水。
“九阙,你可算来看娘了。”苏氏热情地迎上去,试图拉他的手,“娘今日心里不痛快,正想着你呢。”
傅九阙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接触,语气疏离:“侯夫人。”
苏氏一愣,强笑道:“这孩子,怎么叫得这么生分?我是你娘啊。”
傅九阙直视着她,目光如冰:“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不劳侯夫人费心插手。”
苏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九阙,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您带郝氏去阆华苑,威胁玉蝉让出正妻之位。”傅九阙一字一顿,毫不迂回,“可有此事?”
苏氏顿时脸色大变,随即眼眶一红,拿出帕子拭泪:“九阙,你这是听谁胡说的?娘怎么会做这种事?定是玉蝉那孩子误会了娘的意思,或者是有人在中间挑拨离间……”
她哭诉道:“娘今日去,本是想着劝玉蝉与你好好过日子。她若是觉得委屈,娘也可以多疼她些。谁知她竟误会至此,还冤枉娘威胁她……娘这心里,真是比黄连还苦啊!”
傅九阙冷眼看着她的表演,不为所动。
苏氏见儿子不信,更加卖力地扮演慈母:“九阙,娘都是为你好啊。你如今是新科状元,又是侯府嫡子,前程似锦。娘只盼着你夫妻和睦,早日为傅家开枝散叶……”
“侯夫人,”傅九阙打断她的哭诉,声音冷得刺骨,“我最后说一次,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苏氏被他眼中的寒意慑住,一时语塞。
傅九阙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您再不听劝,一意孤行……”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中捞出来的,“日后不要后悔。”
苏氏被吓住了,但仍强自镇定:“九阙,你怎么能这么跟娘说话?是不是玉蝉又跟你说了什么?那丫头心思重,你别被她蒙蔽了……”
“从今日起,未经我允许,不得再踏入阆华苑半步。”傅九阙不容置疑地道,“否则,我便带玉蝉分府别住,永不再回。”
“什么?”苏氏终于装不下去了,厉声道,“你敢!我是你母亲!你怎能为了一个外人如此对我?定是那孟玉蝉唆使的!我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
傅九阙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话已至此,您好自为之。”
上好的青瓷茶盏连着托盘被猛地扫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炸响,茶叶混着热水溅湿了华贵的波斯地毯,留下一片狼藉。
傅九阙站在那儿,胸口微微起伏,方才挥袖的动作带着决绝。
他俊美的脸上没了平日里那层温润的伪装,只剩下怒意,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苏氏。
“夫人,有些话,我只说最后一遍。”
苏氏的脸上血色尽褪,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惊怒交加:“阙儿!你疯了不成?为了那个贱人,你敢对母亲如此无礼?!”
“孟玉蝉,”傅九阙根本不接她的话,“她是我的妻子。碰她,就是碰我的逆鳞。”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生母,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母子温情,只有赤裸裸的警告:“以往那些小动作,我看在母子情分上,可以不计较。但从今日起,若再让我发现您,或者您手底下的任何人,敢对她有半分为难,做任何一件不该做的事……”
“那我保证,您一定会付出您绝对不想看到的代价。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根本不等苏氏反应,猛地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苏氏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猛地瘫软在引枕上,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口,气得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旁边的黎嬷嬷赶紧上前为她顺气,连声安慰:“夫人息怒,二公子他只是一时气话,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
“气话?”苏氏猛地推开黎嬷嬷的手,胸口剧烈起伏,“他为了那个贱人!他竟然敢这样威胁我,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她越说越激动:“自打那个孟玉蝉进门,阙儿就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不再听我的话,不再受我掌控。都是她!一定是她在背后挑唆!离间我们母子!”
苏氏的眼中猛地迸射出一种狠毒的光芒,她一把抓住黎嬷嬷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老嬷嬷的肉里:“她必须死!黎嬷嬷,那个孟玉蝉,不能再留了!有她在一天,阙儿就永远不会回到我身边!”
黎嬷嬷被夫人眼中的杀意吓得一个激灵,慌忙压低声音劝道:“夫人!夫人三思啊!万万不可!二公子方才的话,那不是玩笑啊!
他如今圣眷正浓,是陛下亲点的状元郎,侯爷也对他另眼相看,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有陛下亲赐的护卫!那可不是侯府的兵力,是直接听命于他的!咱们现在不能跟他硬碰硬啊!”
黎嬷嬷急得冷汗都出来了:“夫人,您想想,若真动了少夫人,以二公子方才那架势,怕是真要跟您彻底离了心!到时候就真的无可挽回了!您冷静些,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苏氏却像是钻进了牛角尖,黎嬷嬷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反复喃喃道:“必须死……她必须死……没了她,阙儿就会变回我的好儿子……”
……
傅九阙离了正院,脚步未停,径直朝着府邸最偏僻角落的柴房走去。
守在柴房外的两名护卫见他到来,无声地行礼,打开了锁。
柴房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凌姨娘被捆着手脚,扔在冰冷的草堆上,原本娇艳的脸庞此刻苍白憔悴,嘴角带着血迹,头发散乱,衣衫褴褛。
听到开门声,她艰难地抬起眼皮,模糊的视线辨认出站在门口的那道挺拔身影时,她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挣扎起来:“傅九阙,长安!我的长安呢!你把你大哥怎么样了?!”
傅九阙缓缓走进来,护卫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内外。
他一步步走到凌姨娘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大哥?”傅九阙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嗤笑一声,“凌姨娘,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指望用这个词来打动我?”
他蹲下身,“放心,他暂时还好端端的。不过,以后怎么样,那就难说了。”
凌姨娘被他话里的威胁吓得浑身发抖,眼前的傅九阙和她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怯懦的庶子判若两人。
这种巨大的反差带来了更深的恐惧,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过去的一切都是假象,眼前这个狠戾的男人才是他的真面目。
“不……你不能动长安!”凌姨娘的声音尖利起来,“他是你大哥!是侯府世子!换子的事情他根本不知情,他是无辜的!他现在已经这样了,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了!求你……求你放过他……”
她挣扎着想要磕头,却只能徒劳地用额头抵着地面,涕泪横流,“九阙…二公子!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长安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之前还为了你和孟氏,拿着剑以性命威胁夫人,不让夫人去找你们麻烦啊!他心里是顾念着兄弟情分的!你看在这点情分上,放过他吧!求求你了!”
然而,她的苦苦哀求并没有换来傅九阙丝毫的动容。
他眼神依旧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兄弟情分?凌姨娘,你现在才来跟我讲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放心,换子一事,我自然会好好报答你。至于傅长安……他或许是无辜,但那又如何?”
傅九阙微微俯身,靠近凌姨娘,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我凭什么要放过他?看着他,我就会想起我这二十年来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光是这一点,我就绝不会让他好过。”
凌姨娘猛地抬头,瞳孔紧缩,她看着傅九阙那张脸,终于彻底绝望,发出一声哀嚎:“傅九阙!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傅九阙直起身,冷漠地扫了她一眼。
……
连日阴雨,京城的青石板路总是泛着一层湿漉漉的光。
孟玉蝉拢了拢帷帽,确保轻纱将面容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沉静中带着些许忧虑的眼眸。
她并未乘坐侯府的马车,只带了最信任的一个贴身丫鬟,两人脚步匆匆,穿行在有些清冷的街巷,最终停在一处看似寻常的茶楼后门。
茶楼伙计似乎早已得了吩咐,将主仆二人引至三楼最里侧的一间雅室门前,便躬身退下。
孟玉蝉深吸一口气,示意丫鬟在门外等候,自己轻轻推门而入。
雅室内茶香袅袅,布置清雅。
窗边,一位身着淡紫色长袍的男子正临窗而坐,姿态闲适,手中把玩着一只素白茶盏。
他看起来年约四十许,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正是紫竹公子。
听到动静,紫竹公子转过头,见到孟玉蝉,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傅少夫人来了,请坐。”
孟玉蝉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倦意的脸。
她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先敛衽行了一礼,语气带着真诚的歉意:“紫竹先生,冒昧相邀,实在失礼了。逍遥……她并不愿您再为她的事烦心劳神,玉蝉此番前来,实是不得已……”
紫竹公子摆了摆手,笑容和煦,打断了她的话:“少夫人不必多礼,更无需歉疚。逍遥那孩子的心思,我明白。但她既叫我一声‘父亲’,我便永远是她的后盾。为了她的事,老夫在所不辞。”
孟玉蝉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
她依言在对面坐下,双手接过紫竹公子推过来的温茶,指尖却依旧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