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鑫猛地抬头,眼都瞪圆了,嘴唇微微张着。
这……他们一家在镇上开个小铁匠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攒下这点钱不知花了多少个日夜、打了多少把锄头镰刀。
怎么好意思让他们掏?
可黎大都带头了,黎二立马从人群里跳出来。
秦淮也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三人站成一排,齐声喊道:“我出一两!”
宋萩云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
随即轻轻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木盒旁:“我出十两。”
她是这镇上最有势力的人,说话有人听,做事有人跟。
眨眼工夫,十几两银子凑齐了,叮叮当当堆在木盒里。
季鑫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掐着掌心,眼眶一热。
“你们……”
他声音发抖,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轮到裴齐了。
他这几年的积蓄早因镇上赈灾、购药花光了。
每月那点微薄的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
他咬咬牙,从怀里摸出一个用蓝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两块成色不一的碎银,总共二两。
他轻轻放进去,手还在抖。
接着是镇上的人。
有人掏出皱巴巴的十文钱,铜板边缘都磨平了。
有人颤巍巍地捧出五文,脸上带着愧疚。
哪怕只有一文,也都攥得紧紧的。
转眼间,二十多两银子堆在眼前,高高低低,有银有铜。
季鑫再也忍不住,泪珠子止不住往下掉。
季鑫管着安置镇外那些难民,裴齐则留在镇内。
两人分工明确。
一个守外,一个安内。
季鑫带着几名青壮,在镇口搭起简易棚屋,登记流民身份,分发粗布与水囊。
裴齐则统筹调度,安排饮食起居,尽量不让混乱蔓延。
镇上有两座破庙,还算宽敞。
庙顶漏雨,墙皮剥落,神像早已倒下,香炉积满尘土。
可此刻,这里却成了无数人眼中最温暖的归处。
安顿下来后,人心总算稳了些。
裴齐马上让人熬粥。
他亲自去粮仓翻找,把最后一袋糙米、几筐霉变但尚可食用的杂粮全搬了出来。
炊烟升起时,整个镇子都静了。
所有人抬头望着那缕灰白的烟,像望着希望本身。
原以为就是锅里扔几粒米,闻个味儿就算了。
结果呢?
粥熬得稠得能粘筷子,每人还分到一个馒头!
那是用麸皮、野菜和一点粗面揉成的团子,黑乎乎的,却散发着久违的香气。
炊事的老妇一边分发一边抹眼泪。
“够了,够了,没想到还能吃上热乎的。”
大伙儿抱着哭成一团。
活着,真好。
可裴齐心里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那一锅粥,几乎掏空了全镇半个月的口粮。
饭吃完了,明天呢?
后天呢?
怎么让大家继续活下去?
他拿什么养活这一千多张嘴?
逃难的队伍三三两两出现在地平线上。
他们听说兰百镇尚有一口饭吃,便拼了命往这里赶。
刚到镇口,就被季鑫派的人拦住。
“站住!报姓名、籍贯、来由!”
守卫大声喝道,手握木矛,神情警惕。
不是不欢迎,而是必须甄别。
谁也怕混进恶徒或病患,带来祸端。
“您可算来了!我们还怕……”
章玉一介汉子,眼泪直接淌下来了。
他衣衫褴褛,脸上满是风尘,嘴唇干裂出血。
可当他看到裴齐的身影时,仿佛见到了亲兄弟,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当初来兰百镇,他非说要殿后,生怕别人走在后头丢下他。
那时队伍散乱,人人自危。
他主动留下来断后,替大家探路、拦野狗、扶老弱。
他活下来了,而且还找到了组织,找到了依靠。
章玉勉强笑了笑。
没说几句话,季鑫的手下就领着他往镇里去了。
路上,他看着熟悉的街巷、破旧的屋檐,眼眶又红了。
官差一提那日马耀镇的人抢摊子的事,章玉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走前咋说的?
千遍万遍叮嘱,到了兰百镇,别惹事,别闹事!
“裴镇长仁义,只要我们守规矩,就有活路。谁要乱来,就是害大家!”
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唉!
“季吏,裴镇长……我真是给你们添了大乱子。”
他知道,自己带回的不仅是人,还有麻烦。
一见面,章玉双腿一软,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往下跪。
季鑫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扯,硬是把他重新按回了凳子上。
“章镇长,你那马耀镇……到底出了啥事?”
季鑫皱着眉头,声音低沉。
“上个月我去的时候,好歹还能见着几个人影儿,街上虽说冷清,可也算有人气。怎么这才多久,整个镇子就……就成这样了?”
他顿了顿,心里涌上一阵沉重。
荒山野岭的,穷是穷了些,日子是苦了些。
可也不至于让一大家子老老小小拎着包袱四散奔逃。
章玉低着头,两手死死攥着拳头,指尖发白。
“山上……那些怪石头,突然就哗啦啦地往下砸……没个征兆,也没个缘由,就跟发了疯一样,一块接一块地往下滚。”
“房倒屋塌,砸死砸伤的,光我们登记的就有五口人没了,还有二十多个伤的,有的断了腿,有的头上缝了十几针……血流了一地,救都救不及。”
他原想着咬牙撑一撑,忍一忍,或许这只是个偶然。
等风头过去,山体安稳了,大伙儿再回去修房子、补屋顶。
谁知道,那石头像得了魔障,一波接一波地往下落。
今天砸这片,明天砸那片,压根没个停。
“镇子四面八方都被那些怪石围着,山高路陡,出不去也进不来……就像……就像被关进了一个活埋人的鬼窟里。”
章玉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
“我不敢赌了,真的不敢赌了。再赌下去,全镇上下老少两百多口,怕是一个也剩不下!”
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所以我……我就带了还能走的,连夜翻山,摸黑赶路,听说兰百镇地宽人少,还能开几亩地种点庄稼,哪怕喝碗稀粥,也比在山上等死强……我们就……就奔这儿来了。”
季鑫默默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抬起手,重重地按在章玉肩上。
他知道,马耀镇……怕是真的没了。
从此以后,地图上怕是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倒了杯水,递给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