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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一块被反复浸染的蓝靛布,在老农会大院的青砖灰瓦间层层晕开。

檐角的铜铃被山风撞得轻响,声线里裹着股说不清的涩味,像是谁在暗处抽着粗粝的麻绳,每一下都磨得人心头发紧。

那铜铃是光绪年间的物件,铃身上刻着的缠枝莲纹早已被岁月磨平,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却依旧能在风中发出清亮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百年的沧桑。

邱癫子站在磨盘旁,望着刘板筋佝偻的背影,那双手曾挥刀剔骨如行云流水的手,此刻正提着竹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暴起的青筋像老树根般缠在手腕上。

竹笼是用楠竹劈成的篾条编的,笼口的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发亮,能映出淡淡的人影,里面的猪肺泛着暗紫色,边缘的气管皱巴巴地蜷着,像团被人随意丢弃的破布,腥气混着潮湿的泥土味在空气里漫开,像幅被泼了墨的旧画,边角还洇着未干的水渍。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龙王镇集市上的场景。

那时的刘板筋脊背挺直如松,蓝布褂子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系着的宽腰带,是用牛皮鞣制的,上面别着柄牛角柄菜刀,刀鞘是鲨鱼皮做的,磨得发亮,能照见人影。

有次镇上的屠户王胖子不服气,非要跟他比“剔板筋”,两人在肉摊前摆开架势,围观看热闹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连卖糖葫芦的老汉都把担子放在一旁,踮着脚往里面瞅。

刘板筋左手按住猪腿,那猪腿刚从滚烫的开水里捞出来,冒着白汽,他右手菜刀斜斜切入,手腕轻转间,刀锋像长了眼睛,贴着骨头游走,不过三息功夫,整副板筋便如银带般脱骨而出,连点肉丝都没沾。

王胖子看得眼睛发直,手里的剔骨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当场认输,把当天卖剩的三斤五花肉都塞给了刘板筋。

那时刘板筋的女儿才八岁,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系着红头绳,站在肉摊边啃着糖葫芦,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跟现在的胡豆一个模样。

刘板筋把五花肉递过去时,女儿用油乎乎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角,脆生生地说:“爹,我长大了也要跟你学剔骨头,比王伯伯剔得还快。”

“刘板筋,来割肉呀?”邱癫子的声音在空旷的院里荡开,惊飞了墙头上栖息的几只麻雀。

它们扑棱棱掠过磨盘,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磨沿的谷糠,露出下面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祖辈们碾米时,木推柄长年累月撞击留下的印记,深的地方能塞进半截手指,浅的地方只够藏住几粒谷种,像无数个日子叠加的年轮,一圈圈记录着风霜。

磨盘的正中央,有个拳头大的圆孔,是当年安装磨轴的地方,如今里面积着些雨水,倒映着天上的流云,像块天然的铜镜。

这话问得多余,竹笼里的猪肺正滴答着暗红的血水,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的细流,像条无声控诉的血蛇。

血珠坠地的声音在寂静的院里格外清晰,“哒、哒”地敲着地面,像是在倒计时。

青石板上的纹路被血水浸润后,显出些奇异的图案,像是幅模糊的地图,指引着不知名的方向。

可话一出口,邱癫子心里竟猛地咯噔一下,那些零碎的线索突然在脑海里拼凑成形:碗豆眼角那颗痣,位置跟刘板筋年轻时一模一样,都是在左眼角下方半寸处,像颗小小的墨点;

胡豆笑时露出的小虎牙,尖尖的透着机灵,分明是刘家门里代代相传的模样,刘板筋的女儿小时候也有这么颗牙,啃起玉米来咯吱作响,常常把玉米粒溅得满脸都是。

这两个孩子,竟是他的外孙。

刘板筋的脚步顿在磨盘边,竹笼在手里晃了晃,猪肺与竹篾碰撞的闷响里,裹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割个啥哟!别提了,一提起来就窝火。”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像是有团炭火卡在喉咙,烧得他说不出话。

“老子在这儿等了一个多钟头,感觉人家手脚麻利点,孩子都能生下来了,她倒好,到现在还没个准信!”

话音陡然拔高,像把生锈的刀突然出鞘,冲着磨盘上的碗豆喊:“碗豆,快点!”

这声催促撞在斑驳的院墙上,弹回来时竟带着奇异的回音,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喉咙在暗处模仿,尾音拖得长长的,在暮色里打着旋。

院墙是用糯米汁混合石灰砌的,砖缝里长满了瓦松和马齿苋,最上面的几层砖已经有些松动,露出里面的夯土,像位老人豁开的牙床。

墙根的杂草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草叶上的露水滚落,砸在青石板上,与猪肺的血水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最粗的那株狗尾草有半人高,穗子沉甸甸地垂着,种子却被什么东西啃掉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杆,像根断了的矛,直指天空。

磨盘上的碗豆正用草棍拨弄着磨眼里的气球,闻言猛地抬头,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孩童的慌乱,反倒有种久经世事的沉静,像藏着一潭深水,连月光都照不透底。

他身上的粗布褂子打着补丁,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孩子自己缝的,却洗得干干净净,领口处还能闻到淡淡的皂角味。

“好嘞!”他应了声,声音脆得像山涧里的泉水叮咚,可落在邱癫子耳里,却莫名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笃定。

邱癫子忽然想起《蜂花柬》里的一句话:“稚子眸中藏星斗,或为天人或为妖。”

那柬帖的内页用朱砂画着星图,每个星斗旁都注着晦涩的注解,他当年学了三年才勉强看懂其中几句。

他盯着碗豆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天边的残月,像枚冰冷的银币,边缘还带着点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透着股神秘的气息。

邱癫子这才注意到,几个外来娃的手还卡在磨眼里。

胖小子的手腕已经肿得像截发面馒头,皮肤被磨得发亮,能看见下面青色的血管,像条被困住的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另外四个孩子正满头大汗地往外拽,指甲缝里都嵌进了磨盘的青苔,绿莹莹的像抹了层漆,其中一个穿补丁褂子的孩子,指甲盖都翻了起来,渗着血丝,却咬着牙不肯松手,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磨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碗豆却不急不躁,从磨盘上跳下来时,裤脚扫过磨沿的齿痕,带起一阵细碎的谷糠,落在青石板上,被风卷成小小的漩涡,围着磨盘转了半圈才散开。

他穿着双草鞋,鞋底已经磨穿了洞,露出黝黑的脚后跟,却依旧站得稳稳当当,像棵扎在石缝里的野草。

他看都没看那几个急得快哭的孩子,反倒优哉游哉地往院门口瞥了眼,像是在确认外公是否还在等。

邱癫子忽然发现,这孩子的站姿很特别——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重心微微下沉,膝盖带着不易察觉的弯曲,竟像是练过扎马步的架势。

他想起村里老人们说的“胎里带的本事”,有些孩子生下来就带着祖辈的记忆,能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

比如河对岸的陈家小子,刚会说话就会背《三字经》,没人教过他,说是他早逝的爷爷托梦教的。

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像有条小蛇顺着脊椎爬上来,冰凉刺骨。

“哇,磨眼里有条干黄鳝!”

碗豆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暮色里炸开,每个字都像裹着碎石子,砸得人耳朵发疼。

龙王镇的人都知道,“干黄鳝”是蛇的隐语。

这地方多山多水,蛇虫遍地,有青竹彪、五步倒,还有最吓人的乌梢蛇,能长到丈许长,碗口粗细,据说有户人家的牛犊就被乌梢蛇缠死过,等发现时牛犊已经被勒得筋骨尽断。

老辈人常说“见蛇不打三分罪”,可孩子们却最怕这个,夜里哭醒时,大人只要说“干黄鳝来了”,立马就能止住哭声,比任何符咒都管用。

这两个字像道无形的惊雷,瞬间劈中了几个外来娃。

胖小子“妈呀”一声惨叫,浑身的肥肉都在抖,像团被戳了的肉包子。

他的手腕像是突然抹了油,竟“啵”地从磨眼里抽了出来,带出串细小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像串碎掉的珍珠。

另外四个孩子也像被马蜂蛰了似的,连滚带爬地往后缩,手背在裤子上蹭得通红,却顾不上疼,撒腿就往院外跑,鞋底拍打青石板的声音像阵急促的鼓点,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只留下几串慌乱的脚印。

邱癫子看得眼皮直跳。

那几个孩子跑出丈许远后,他才发现他们的手腕上都蒙着层淡淡的青紫,像是被无形的手攥过。

这青紫不像是磕碰出来的,边缘模糊不清,倒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光,像极了《蜂花柬》里插画的“阴气缠身”之兆——那幅画里的人手腕上也有这样的印记,穿着清朝的官服,据说是个贪赃枉法的县令,后来被雷劈死在自家的粮仓里,死时手里还攥着两锭银子。

他忽然想起自己初学柬帖时,师傅说过“稚子心纯,能通阴阳”,难道这孩子竟天生带着这般异禀,能号令阴物?

更让他心惊的还在后头。

碗豆慢悠悠地从裤腰上抽出根丝茅草棍,草叶上的锯齿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像把微型的锯子。

这草棍比普通的长些,顶端还留着被火烧过的痕迹,焦黑的部分卷成个奇特的形状,像只蜷缩的小手,指甲、指节都清晰可辨。

他走到磨盘边,弯腰将草棍探进磨眼,手腕轻轻一转,草棍便在里面灵活地搅动起来,动作圆转如意,竟有几分像道士画符时的手势,手腕悬而不抖,指尖稳如磐石,比有些练了多年的道士还标准。

邱癫子分明看见,磨眼周围的空气似乎在微微扭曲,像是有层看不见的雾霭被草棍搅散,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黑色丝线,细得像蜘蛛丝,却带着股腥气,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涎液。

没等他反应过来,碗豆手腕一扬,那只掉进去的猪尿泡气球竟顺着草棍滑了出来,稳稳落在他掌心,连点水都没沾,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托着它。

气球上还留着几个浅浅的牙印,是碗豆之前咬的,此刻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串奇怪的符号,邱癫子认得其中两个,竟与《蜂花柬》里的“镇”字诀有些相似。

“好手段。”邱癫子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后颈却突然窜起股寒意,像被人泼了瓢冷水。

这孩子的动作里藏着股说不出的韵律,像是在跟磨盘里的什么东西对话。

他想起自己修炼《蜂花柬》时,也曾有过类似的感应——天地万物皆有灵,只是寻常人瞧不见罢了。

磨盘这东西,吸纳了百年的五谷之气,见过太多生老病死,本就容易聚灵,难道真有什么东西附在里面,认这孩子做了主人?

他听说有些古物年代久了会成精,比如铜镜能照出鬼魅,玉簪能引来凤凰,难道这盘老磨也成了精怪?

碗豆把气球塞回裤兜,拍了拍手上的灰,对邱癫子一行人视若无睹,仿佛他们只是院里的石头。

他走到刘板筋身边时,目光在竹笼上停了停,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突然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意,像结了层薄冰。

邱癫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猪肺的褶皱里,竟隐隐泛着层黑霉,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边缘还带着不自然的卷曲,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腐味,像坟地里的烂草气息。

可刘板筋提着竹笼走了一路,竟似毫无察觉,还时不时用手指戳戳猪肺,像是在检查是否新鲜,指尖沾了血污也不在意。

“麻三,麻三。”碗豆突然朝着院角喊了两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像是能穿透厚厚的墙壁。

草丛里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三条大黄狗摇着尾巴跑了出来,项圈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在寂静的院里格外清晰。

领头的那条狗额头上有撮白毛,像个月牙形的印记,正是黄狗麻三。

它跑到碗豆脚边时,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舌头耷拉着,呼哧呼哧地喘气,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在凉夜里凝成白雾,像团小小的云彩。

邱癫子定睛一看,这三条狗的眼睛在暮色里竟泛着幽绿的光,像是浸在水里的翡翠,透着股野性的警惕。

它们的毛色油光水滑,显然是被精心照料的,可肋条却根根分明,显然是饿极了。

麻三的耳朵缺了半只,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据说是去年跟山里的野猪搏斗时被咬的,当时它护着赶山的猎户,硬生生把野猪引开了三里地,猎户才得以逃脱,只是麻三回来时浑身是血,躺了三天三夜才缓过来。

龙王镇有三大名狗,灰狗草球能追踪猎物十里,哪怕猎物过了河、上了树,它都能循着气味找到;

黄狗麻三能守家护院,夜里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它不叫不吠,直接扑上去咬住对方的裤腿,直到主人出来才松口;

还有条黑狗据说能驱邪,眼睛在夜里会发光,五年前跟着猎人进了次深山,就再也没回来,有人说它成了山神的坐骑,有人说它被妖怪吃了,说法不一。

眼前这三条狗,想必就是麻三和它的后代。

刘板筋提着竹笼在前头走,胡豆拽着他的衣角蹦蹦跳跳,小辫子上的红头绳晃来晃去,像团跳动的火苗。

那绳子是用染布的废料搓的,颜色不均,深一块浅一块,却被孩子宝贝得不行,睡觉都要攥在手里,有次夜里做梦哭了,刘板筋把红头绳放在她手里,她立马就不哭了,嘴角还带着笑。

碗豆跟在后面,左手牵着麻三的项圈,右手把玩着那根丝茅草棍,用拇指摩挲着草叶上的锯齿,步伐沉稳得不像个孩子,倒像是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见过大风大浪。

三条黄狗围着他们打转,铜铃声在寂静的院里此起彼伏,像串移动的风铃,驱散了些许阴森。

邱癫子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想拦:“等一下等一下,刘老哥,又不是农忙时节,您急个啥呀?”

他从烟荷包里摸出根卷烟,烟纸是用旧报纸裁的,上面还印着模糊的字迹,能认出“龙王镇”三个字,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木刻图案,像是艘船。

他把烟往刘板筋耳朵上一夹,“来,抽根烟,咱聊几句。

这种跑腿受气的事儿,咋不让孩子爸妈来?

您该在家享清福啊。”

卷烟的纸皮在刘板筋耳后微微颤动,他却像是没察觉,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邱癫子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截卷烟在暮色里泛着惨白的光,像根没点燃的香。

院墙上的藤蔓在风里摇晃,叶子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无数只乱舞的手,仿佛要抓住什么。

其中有片叶子特别大,形状像只巴掌,正好罩住刘板筋刚才站过的地方,像是在掩盖什么秘密。

藤蔓的根部有个洞,洞口光滑,像是被什么动物常年进出磨出来的,邱癫子猜是黄鼠狼的窝,这院子里常有黄鼠狼出没,夜里能听见它们“吱吱”的叫声。

“享啥福!”刘板筋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带着股金属摩擦的刺耳,“我老刘这辈子算是毁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里漏出的叹息比寒风还凉,“那俩孩子没爹,妈又寻了短见,就剩我这把老骨头拉扯他们,我看啊,是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遭报应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像被风撕碎了,散在空气里。

邱癫子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刚才碗豆那声“干黄鳝”里的机灵,胡豆辫子上晃悠的红头绳——那绳子末端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显然是孩子自己系的,打得还挺结实。

这两个鲜活的孩子背后,竟藏着这般沉重的过往。

刘板筋的背影在暮色里缩成个模糊的黑点,像是随时会被黑暗吞噬,邱癫子忽然觉得,手里的《蜂花柬》烫得吓人——这柬帖能窥破人心,却照不亮命运的迷雾,就像这月光,看着明亮,却照不到人心深处的阴影。

“这到底咋回事?”邱癫子追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院墙外传来几声狗吠,悠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带着股说不出的苍凉,像是在为谁哭丧。

远处的山上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咕咕”的,在夜里听着格外瘆人,老人们说那是报丧鸟,听到它叫就意味着有人要离世。

刘板筋转过身,昏暗中能看见他眼角的红血丝,像是揉进了沙子,密密麻麻的,看着让人心头发紧。

“咋回事?”他冷笑一声,笑声里裹着玻璃碴似的锐痛,“都怪我上辈子缺了大德!

我女儿还没嫁人,就被那千刀万剐的畜生给祸害了。”

他的拳头攥得咯咯响,指关节在暮色里泛着青白,像是要捏碎什么,“她婚都没有结,就怀上了碗豆。

她本想着等碗豆半岁就随她去了,遗书都写好了,藏在我给她打的木箱底,那箱子还是她十五岁生日时我亲手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柏木,说能防虫,我还在箱底刻了她的名字‘刘春燕’,笔画刻得深得很,想着能留个念想。

哪晓得又被那挨千刀的给害了,还怀上了胡豆。”

胡豆似乎没听懂外公在说什么,只是仰着小脸看他,辫梢的红头绳蹭着刘板筋粗糙的手背。

那双手曾杀猪无数,刀起刀落从不含糊,手上的老茧厚得能刮下一层,此刻抚摸孩子时却轻得像片羽毛,生怕弄疼了她。

刘板筋的声音突然软了下去,带着种近乎崩溃的疲惫:“等胡豆才满四十天,她实在受不了这屈辱,就远远地跑到两河口,跳了下去,寻了短见!”

两河口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像是怕惊醒了河里的冤魂,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强忍着没哭出来。

“两河口”三个字像块石头砸进邱癫子的心里。

那地方他去过,河水流得急,河底全是暗礁,据说早年是处决犯人的地方,岸边的石头都透着股暗红色,像是吸饱了血,寸草不生。

每年都有不小心坠河的人,捞上来时往往面目全非,连亲人都认不出。

他记得有次经过两河口,看见岸边的柳树上系着许多红布条,都是寻亲的人留下的,有新有旧,风吹过时哗哗作响,像无数人在哭泣。

有根布条上还绣着字,是“寻夫张二狗,民国二十三年落水”,字迹已经褪色,却依旧能看出绣者的用心。

他看着胡豆那双清澈的眼睛,突然不敢想象,这个还在为根红头绳欢喜的孩子,刚满月就没了母亲,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记住母亲的模样。

“唉,一提起来我这心里就像有把刀在绞。”刘板筋摆着手转身,竹笼在他身后晃出细碎的声响,猪肺上的血水顺着竹篾滴下来,在地上连成串,像串断了线的珠子,“我们三个老老小小的,活着就是丢人现眼,别提了别提了,走了走了……”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像是突然老了十岁,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像是在跟大地较劲,又像是在与命运抗争。

邱癫子望着他们渐远的背影,胡豆的笑声突然从风里飘过来,像片被吹落的花瓣:“外公,麻三饿了。”

刘板筋“嗯”了一声,声音里的戾气淡了些,伸手摸了摸胡豆的头,指尖划过孩子柔软的头发,动作里藏着化不开的疼惜。

他的手指在胡豆的发间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悲伤,很快又被疲惫掩盖。

碗豆始终没回头,只是牵着一条黄狗的项圈,步伐沉稳得不像个孩子,像是早已看透了这世间的苦,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原来如此,真是太不幸了……”邱癫子喃喃自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差点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可看着那三个蹒跚的背影,这话说出来比刀子还伤人。

《蜂花柬》在怀里微微发烫,邱癫子忽然明白了——碗豆和胡豆身上那股既像汪大爷又像刘板筋的气息,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是血脉的融合,是命运的纠缠,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像棵长在石缝里的树,根须在看不见的地方相互缠绕。

汪大爷,那个在镇上当差、总是笑眯眯的男人,见人就递烟,说话慢条斯理,谁能想到他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邱癫子的手攥得发白,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蜂花柬》的封面上,瞬间被吸收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柬帖的书页似乎在翻动,那些细密的文字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告诉他这世间的恶,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深到能淹没良知,吞噬人性。

他想起黎杏花,那个总低着头走路的女人,鬓角的白发比同龄人多了不少,干活时总用头巾包着脸,遮住大半张脸,原来她的沉默里,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苦,像口深井,投块石头都听不见回音,只有无尽的黑暗。

“刘老哥,您等等!”邱癫子急忙追上去,“汪大爷家到底在哪儿?我找他有急事!”

刘板筋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的拐角。

胡豆的笑声和黄狗的铃铛声渐渐远了,像是被暮色吞没的童谣,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铜腥味。

邱癫子站在空荡荡的院里,磨盘上的青苔在脚边泛着湿冷的光,那几个外来娃早就跑得没影了,只有磨眼里还积着汪着水,映着天上的残月,像只流泪的眼,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见证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他忽然想起碗豆抽草棍时的模样,那孩子从磨眼里捞出气球时,草棍上似乎缠着几缕极细的黑丝,像是某种动物的毛发,质地坚硬,不像是寻常的兽毛,倒像是蛇的鳞片磨成的粉。

还有那三条黄狗,眼睛里的绿光总让他想起《蜂花柬》里记载的“阴犬”——据说能看见常人瞧不见的东西,专护阴地,夜里还能跟鬼差对话,指引亡魂上路。

难道这老农会大院,竟有什么不寻常的来历?

他想起刚才刘板筋说的“丢人现眼”,或许不只是指家丑,还有这院子里的秘密,比如曾经发生过的冤案,或者埋葬过不为人知的尸骨。

风从磨眼里钻出来,带着股潮湿的腥气,邱癫子打了个寒颤。

他摸了摸怀里的《蜂花柬》,柬帖的封皮依旧温热,像是有颗心脏在里面跳动,与他的心跳合着节拍,一快一慢,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

碗豆和胡豆的身世,刘板筋的悲愤,汪大爷的隐秘,像张无形的网,已经把他缠在了这忧乐沟里,想躲都躲不掉,也不能躲。

院墙外传来几声狗叫,比刚才近了些,像是在回应什么。

邱癫子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月光从墙头上爬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被撕碎的地图,上面的纹路扭曲交错,找不到出路。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刘板筋消失的方向走去,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的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叩问这沉默的大地,为什么要让善良的人承受这么多苦难,为什么作恶的人却能逍遥法外。

走到院门口时,邱癫子忽然停住了。

门槛上放着根丝茅草棍,正是碗豆刚才用过的那根,草叶的锯齿上还沾着点暗红的泥,像是谁故意落在这儿的。

他弯腰捡起来,草棍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还带着那孩子的体温,上面的锯齿划破了指尖,渗出点血珠,滴在草叶上,竟像是开出了朵小小的红花,妖艳得有些诡异,在月光下泛着红光。

他想起《蜂花柬》里说“血祭通灵”,难道这草棍是什么法器?

远处的山坳里,月泉的水流声隐约传来,比傍晚时更清晰了些,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又像是无数冤魂在诉说,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悲愤。

邱癫子握紧了草棍,感觉自己像是握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

他想起刘板筋的话,“活着就是丢人现眼”,可碗豆眼里的光,胡豆手里的红头绳,分明都在诉说着对生命的渴望,像石缝里钻出来的野草,再苦再难也要往上长,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相信总有一天能见到阳光。

也许,这忧乐沟里的秘密,就藏在这些看似寻常的细节里——磨盘的齿痕里藏着的岁月,黄狗的眼睛里映出的阴阳,草棍上的黑丝里裹着的过往,还有那些说不出口的苦衷。

邱癫子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幅未完成的画,等待着有人来添上最后一笔。

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到汪大爷,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猎奇,而是想弄明白,这命运的网,到底是怎么织成的,又该如何才能解开,让碗豆和胡豆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在阳光下奔跑,而不是在阴影里长大,背负着不该属于他们的沉重。

他走出老农会大院时,看见墙角的野菊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莹光,像是谁撒下的一把碎金。

有朵花特别大,花瓣层层叠叠,中间的花蕊上落着只萤火虫,屁股上的绿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在给它照明,又像是在守护着这微弱的美好。

风掠过花丛,带来淡淡的香气,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与悲伤,让人暂时忘记了那些沉重的过往。

邱癫子忽然觉得,这世间的苦虽然多,可总有这些细微的美好在支撑着人往前走,就像刘板筋拉扯着两个孩子,就像碗豆用草棍捞出气球时的笃定,就像胡豆辫子上那抹摇晃的红,微弱却执着,照亮了前路的黑暗,让人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他顺着巷口往前走,青石板路蜿蜒曲折,像条贪吃的蛇,不知道要伸向何方。

两边的房屋都黑着灯,只有偶尔几家的窗缝里透出点微光,像是困在笼里的星子,努力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

麻三的铃铛声还能隐约听见,在巷子的尽头,指引着方向,像是在告诉他,真相就在前方,只要坚持走下去,总能到达。

邱癫子握紧了手里的草棍,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有点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带着股神秘的力量。

他知道,不管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是汪大爷的狡辩,还是命运的阻挠,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无法言说的苦难,也为了那些不曾熄灭的希望,为了让这忧乐沟里的月光,能真正照亮每一个角落,不再有阴影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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