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三个孩子已经睡下。沈秀兰轻手轻脚走到里屋,看见女儿叶妍搂着哥哥的胳膊睡得正香,这才稍稍安心。
叶昭在厨房热汤,沈秀兰坐在桌边清点今天的营业额。
纸币和硬币铺了半张桌子,她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望向窗外。
“明天我去局里备案。”叶昭把热好的羊肉汤端过来,又拿出两个馒头,“这几天让老张他们晚上来接你下班。”
沈秀兰用筷子搅着汤里的粉丝,热气熏着她的眼睛:“备案是要备的,但不能老是麻烦别人,我想着,是不是该养条狗?”
叶昭咬馒头的动作停了一下:“狗好,明儿我去寻摸一条狼狗。另外,”他从警服内兜掏出个小本子,“我找了三个战友,从明天开始每晚轮流在附近巡逻,都是信得过的人。”
沈秀兰低头喝汤,热汤下肚才感觉暖和了些。
她看着丈夫警服肩章上的积雪慢慢融化,形成深色的水渍。
“是因为煤矿的案子?”她轻声问。
叶昭没有立即回答。他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把碗筷收拾好,这才开口:“李文博那边狗急跳墙了。今天我们发现施工记录确实被改动过,赵德柱突然请了病假。”
沈秀兰想起那个总眯着眼睛笑的赵干事,轻轻叹了口气。
她起身从抽屉里取出纸笔:“明天我去买几个铃铛,在院墙上拉几道线,还要多配几把钥匙给街坊,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叶昭看着她写字时认真的侧脸,嘴角微微上扬:“你倒是比我想得周到。”
“吃过亏的人,自然要想得多些。”沈秀兰头也不抬,继续写着需要采购的物品清单,“还得给孩子们准备些防身的东西。”
“防身的东西我来准备。”叶昭拿过她手中的笔,“每人一个哨子,有事就吹响。”
夜深了,沈秀兰却睡不着。她听着身边丈夫均匀的呼吸声,轻轻起身走到窗前。
月光照在院墙上,那些红漆字迹像一道伤疤。
她忽然看见对面屋脊上有个人影闪过,立即屏住呼吸。
但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只有树枝在风中摇曳的影子。
“看什么呢?”叶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醒了,警服已经穿得整整齐齐。
“好像有人在对面的屋顶上。”沈秀兰压低声音。
叶昭轻轻拉开窗帘一角,仔细观察了片刻:“是周大哥,我战友,今晚他值第一班。”
沈秀兰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转身从衣柜里找出最厚实的棉被:“这么冷的天,让人家在外头挨冻怎么行?把这床被子送去吧。”
叶昭接过被子,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周大哥在部队时是侦察兵,零下二十度都能潜伏一整天,不过你这被子,他肯定喜欢。”
望着丈夫抱着被子悄悄出门的背影,沈秀兰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走到厨房,生火熬了一锅姜汤,又找出几个玻璃瓶灌满。
凌晨三点,叶昭带回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
周大哥搓着冻红的手,笑得腼腆:“弟妹太客气了,这被子真暖和。”
沈秀兰递上热姜汤:“辛苦您了,这么冷的天还为我们守夜。”
“应该的。”周大哥喝了一大口姜汤,满足地哈出白气,“叶昭是我过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放心睡,有我在,一只野猫都别想溜进来。”
送走周大哥后,叶昭开始检查所有的门窗。他拿来工具,在每扇窗户外都加了一道插销,又给院门换了更结实的锁。
沈秀兰也没闲着,她找出针线盒,开始在每个孩子的外套内里缝暗袋,准备往里放哨子和写有地址的小纸条。
天快亮时,夫妻俩终于忙完。叶昭看着妻子熟练的针线活,忽然开口:“等这个案子结了,我请年假带你们去北戴河看看海。”
沈秀兰抬头,看见丈夫眼里藏着歉疚,针尖不小心刺到了手指。
她把渗血的手指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等春天来了,咱们去看海。”
天刚蒙蒙亮,沈秀竹就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军绿色挎包站在广州流花服装市场门口。
她手里紧紧攥着从姐姐那里得来的锦成行的面料样本,另一只手拿着本翻得起毛的港台时装杂志。
市场里人声鼎沸,各地口音交织在一起。沈秀竹深吸一口气,挤进熙攘的人流中。
她在一家摊位前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取出藏蓝色化纤丝绒样本。
“阿姨,这种料子现在好卖吗?”
摊主是个精瘦的广东女人,她接过料子搓了搓:“靓女,这个质量不错哦,你要多少?我这里有现货。”
沈秀竹摇摇头,又从挎包里掏出另外两种样品:“我想看看各种价位的丝绒料子,最好能保色耐穿的。”
女摊主眼睛一亮,拉着她往摊位后面走:“来来来,我给你看看最新到的货,从台湾过来的,保证不掉色。”
半个小时后,沈秀竹抱着五六种样品走出摊位。
她在小本子上仔细记录。
走到市场深处,她被一阵缝纫机的声音吸引。
透过铁门缝隙,看见十几个女工正在埋头车衣服。
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注意到她,走了出来。
“找谁啊?”
沈秀竹连忙举起手中的杂志:“我想问问,这样的款式能定做吗?”
年轻人翻看杂志,眉毛一挑:“港版最新款?我们可以做,但要收版费。”
他带着沈秀竹参观车间,指着正在缝制的连衣裙:“这些都是出口的,你看这个领口处理,和内地做法不一样的。”
沈秀竹仔细观察,发现确实如此。她掏出笔记本,认真记下。
中午她在市场角落吃盒饭时,遇到几个同样来考察的外地人。
其中一个杭州来的姑娘看她手里的杂志,主动搭话:“你也喜欢这个款式?我在香港亲戚家见过类似的。”
两人聊得起劲,杭州姑娘告诉她:“广州这边代工厂多,但要找质量好的得去东莞看看。”
沈秀竹想了想,晚上回到招待所,她给bJ拨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第三次重拨。
“姐,是我。”听到姐姐的声音,她语气轻快起来,“今天看到好多新样式,南方的衣服和咱们北方真不一样。”
沈秀兰在bJ的火锅店里,一边接电话一边示意王春梅给客人上菜。
“说说看,怎么不一样?”
“领子都做得挺立正,腰身收得好看。我还看见一种新式拉链,藏在缝里的。”
沈秀竹翻着笔记本,“对了,有个杭州姑娘说东莞工厂做工细,我想明天去看看。”
沈秀兰沉吟片刻:“让婉如和你一起去吧,她心细,能帮你看看料子质量。”
第二天一早,林婉如就坐早班车赶到广州。见到沈秀竹时,她递过一袋热乎乎的包子:“秀兰让我来的,她说你一个人跑不过来。”
两人先去了流花市场,林婉如仔细比对各种面料,手指轻轻摩挲料子边缘:“这个虽然便宜,但容易起球。还是锦成行的质量稳定。”
中午她们找到一家代工厂,老板看她们要的量不大,起初不太热情。
林婉如不急不躁,拿出沈秀兰准备的火锅店名片:“我们在bJ有店面,要是合作得好,以后长期要货。”
老板态度这才好转,带她们参观生产线。林婉如注意到工人们正在给裙子缝内衬,悄悄拉沈秀竹的衣袖:“看,他们连里面都做得这么平整。”
沈秀竹连忙记下。
第三天她们去了东莞。一家港资工厂的经理接待了她们,展示最新生产的连衣裙。
沈秀竹发现袖口处理特别精巧,忍不住问:“这样的工艺,小批量能做吗?”
经理推推眼镜:“最少三百件,我们可以接。”
回去的车上,两人仔细算账。林婉如拨弄着算盘:“如果做高档的,每件成本要比中档的多出八块钱,但卖价能高出二十。”
沈秀竹有些犹豫:“第一次做,要不要先从中档的开始?”
林婉如想起沈秀兰的交代:“秀兰说,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北京人不缺钱,缺的是好东西。”
她们在东莞找到一家小作坊,老板是广州美术学院毕业的年轻人。
看到沈秀竹带的杂志,他很感兴趣:“这些款式我都能改得更适合北方人穿,北方个子高,腰线可以提高一点。”
他现场画起设计图,几笔就勾出一条改良版连衣裙。
沈秀竹看得眼前一亮:“这个好看!”
年轻人笑笑:“我可以帮你们打版,收费便宜些,就当交个朋友。”
晚上回到招待所,沈秀竹把几天来的收获都摊在床上。
林婉如帮她整理样品和笔记,忽然说:“要不咱们先做三个款式?高档、中档、平价各一款,试试市场反应。”
沈秀竹觉得有理,立即给bJ打电话。沈秀兰在电话那头听完汇报,果断拍板:“就按婉如说的办,先每样做五十件,用锦成行的料子。”
第二天她们找到一家愿意接小单的工厂,定了三种款式。
付定金时,沈秀竹手有些抖,这可是姐姐给的全部本金啊。
林婉如按住她的手:“别怕,秀兰看准的事,错不了。”
等待生产的几天,她们也没闲着。林婉如去跑销售渠道,找到两家愿意代销的百货商店。
沈秀竹则跟着年轻设计师学习看设计图,渐渐能提出自己的意见:“北方冬天室内暖和,袖子能不能做七分袖?配毛衣好看。”
设计师觉得建议不错,当场修改图纸。
样品出来那天,两人早早来到工厂。看到成品连衣裙,沈秀竹眼睛都亮了,藏蓝色丝绒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腰线收得恰到好处。
她试穿中档款,在镜子前转了个圈。林婉如帮她整理领子:“好看,就是这里再加个扣子更保险。”
工厂老师傅过来看了看:“加个暗扣就行,不影响美观。”
最后定稿的样品比原版更精致,沈秀竹抚平裙摆,心里涌起满满的成就感。
她们打包好样品准备寄往bJ时,林婉如突然想起什么:“等等,还得写份详细的说明,告诉秀兰每款的成本和卖点。”
沈秀竹连忙坐下写信,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
林婉如在旁边补充:“记得写上我的建议,高档款可以放在王府井百货卖,中档的咱们自己店就能卖。”
寄出样品后,两人站在邮局门口。沈秀竹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完成第一步了。”
林婉如笑着指指对面:“那边还有个小商品市场,要不要去看看纽扣和配饰?”
沈秀竹顿时来了精神:“去!姐姐说了,细节决定成败。”
她们在市场里淘到几种精致的纽扣,还发现一种漂亮的蕾丝花边。
林婉如仔细对比质量:“这个可以镶在领口上,显档次。”
抱着新淘到的宝贝走出市场时,夕阳正好洒在她们身上。
沈秀竹看着手里满满当当的收获,脚步轻快了许多。
回到招待所,她立即给姐姐打电话汇报新发现。
听着电话那头的肯定,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张建国就带着工友们站在了红星小学门口。
他手里拿着的施工图纸被晨露打湿边缘,工整的铅笔线条标注着围墙扩建的每一个细节。
“张师傅,这么早就来了?”王校长急匆匆从校门出来,眼镜片上还沾着雾气。
他搓着手,看向身后破旧的砖墙,“这墙去年就裂了缝,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施工队。”
张建国展开图纸,“校长您看,我们准备用钢筋水泥做基础,外面包一层抗冲击材料,孩子们安全最重要。”
工人们开始从卡车上卸货,清一色的灰色水泥袋和银白色金属支架摆放得整整齐齐。
有个年轻工友刚要随手扔工具包,被张建国一眼瞪住:“工具箱放指定区域,别耽误学生上学。”
上课铃响时,施工区域已经用黄色警戒线围好。
张建国特意让工人们在靠教室的一侧先立起隔音板,才允许开始打地基。
电钻声响起时,他不停观察教室窗户,见有学生探头就立即摆手示意工人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