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工长们带着一身疲惫和重新燃起的斗志各自散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沈秀兰和张建国两人。
“秀兰,你早点歇着吧,我看你这眼圈都黑了。”张建国收拾着图纸,声音里带着心疼。
沈秀兰摆摆手,将最后一页文件归拢整齐,放进抽屉锁好。
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建材危机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她心里清楚,李文博绝不会就此罢手。
这次的试探更像是一记警告,真正的风浪,或许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不到一周。
豪华的办公室内,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李文博将一份报纸狠狠摔在桌上,报纸的头版,正是关于城南项目复工的简讯。
他胸口起伏,眼里的火几乎要喷出来。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咒骂着,“连断她一点材料都办不到!”
他对面沙发上,坐着妆容精致的王美玲。她慢条斯理地端起骨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嘴角挂着一丝讥诮:“文博,跟她硬碰硬,你什么时候占过便宜?对付沈秀兰这种女人,不能从生意上打,要从名声上毁。”
李文博抬起眼,看向她。
王美玲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想想,老百姓最怕什么?是花了一辈子的积蓄,买个‘豆腐渣’房子。她那个‘秀兰建筑’,没名气没背景,全靠着她一个人撑着。
只要我们散布出去,说她为了省钱,偷工减料,用的是最次的水泥、最细的钢筋……你猜那些交了定金的人,会不会挤破她的门槛退钱?”
李文博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盯着王美玲,脸上的暴躁被一种阴狠的算计所取代。
他拍了一下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让她身败名裂,比让她亏钱还让她难受!”
“这事儿不用我们自己出面。”王美玲得意地笑了笑,从手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推了过去,“这是《城市快报》的一个记者,收钱办事,最会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你只要给足了钱,他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两天后,一份名为《城市快报》的报纸悄然出现在市里大大小小的报刊亭。
报纸的一个角落里,刊登了一篇不起眼的文章,标题却足够耸动——《警惕!城南新楼盘或存严重质量隐患,女老板为牟暴利偷工减料?》。
文章里没有指名道姓,却处处影射。用词极尽夸张,说什么“钢筋细如铁丝,水泥一捏就碎”,又暗示项目负责人是个“空有美貌,毫无经验的农村妇女”,字里行间都在引导读者相信,城南那个正在建设的楼盘,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这篇报道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激起了千层浪。
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是张建国。他早上刚到工地,就发现工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手里还传阅着那份报纸。
他抢过来一看,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当场就把报纸撕了个粉碎。
可他撕得了一份,撕不了全城。
上午九点,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就疯狂地响了起来。
第一个电话,是一位已经交了全款的客户打来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慌,嚷嚷着要退房退钱。
沈秀兰接了电话,没有争辩,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发泄完,然后温和地说:“先生,我理解您的担忧。口说无凭,如果您方便,这个周六上午十点,我邀请您亲自来工地看一看,我们用事实说话。”
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嘟囔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但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一个上午,电话就没停过。
退订的要求一个接一个,有的人态度强硬,有的人言语刻薄。
张建国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好几次想抢过电话跟人理论,都被沈秀兰用眼神制止了。
到了下午,甚至有两位客户直接找上了门,将一份《城市快报》拍在她的办公桌上,要求立刻办理退款手续。
沈秀兰没有慌乱,她亲自给两人倒了茶,然后拿出了购房合同,指着上面的条款,平静地解释退款流程。
她不卑不亢,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指责对方听信谣言。
她的镇定,反而让那两位客户有些不知所措。
送走客户,张建国终于忍不住了:“秀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明摆着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我们得去报社跟他们说清楚!”
“姐夫,”沈秀兰抬起头,眼神清亮而坚定,“现在去,只会越描越黑,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乱,让我们自乱阵脚。”
她顿了顿,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行字:周六上午十点,工地现场开放日。
她将纸条递给张建国:“你去联系所有交了定金的客户,告诉他们,我们邀请他们周六来工地实地参观,由你亲自讲解。另外,把我们采购所有建材的单据、合格证,全部复印一份,人手一份。”
晚上回到家,叶昭一眼就看出了沈秀兰的疲惫。
饭桌上,她虽然依旧给孩子们夹菜,笑容却有些勉强。
等孩子们都回房睡下,叶昭端了一杯温水放到她手边,将那份《城市快报》推到她面前。
“我今天在局里看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秀兰拿起水杯,指尖的温度让她紧绷的神经少し松弛下来。
“是李文博。”她没有问叶昭是怎么知道的,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叶昭点点头,没有多说废话,只道:“我已经托人去查了。这家报社的账户,昨天收到一笔来自‘宏发贸易’的汇款。这个宏发贸易,法人代表是王美玲的表弟。”
证据链已经清晰无比。但沈秀兰却摇了摇头,她将水杯放下:“叶昭,谢谢你。但这事,不能通过你去解决。”
她不想把叶昭拖进这潭浑水里,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权力去压制,只会落下话柄。
她要赢,就要赢得堂堂正正,让所有谣言在事实面前不攻自破。
叶昭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坚持。
他没有再劝,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放在桌上的手上,沉声说:“我信你。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开口。”
周六,城南工地。
天气有些阴沉,但工地现场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建材分门别类,堆放得整整齐齐。
沈秀兰和张建国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
九点半开始,陆陆续续有客户到来。他们大多表情严肃,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沈秀兰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微笑着将一份份准备好的资料递到他们手中。
十点整,来了大约二十多位客户。张建国戴上安全帽,领着众人走进了已经建到三层的主体结构。
他指着那些裸露在外的钢筋水泥,用最朴实的语言开始讲解。
“大家看,这是我们用的螺纹钢,直径1.8公分,比国家标准还粗了0.2公分,大家可以自己上手摸摸看。这是我们浇筑的承重柱,水泥用的是钱家村窑厂的425号硅酸盐水泥,沙子是河沙,都过了筛的,石子也是洗干净的鹅卵石,配比是1:2:4,绝不含糊……”
他甚至让人当场砸开一块凝固好的水泥块,让大家看里面的横截面。
客户们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仔细倾听,他们亲手触摸着冰冷坚硬的钢筋,看着那结实的水泥截面,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
沈秀兰始终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不发一言,只是安静地看着。
参观结束时,一位之前在电话里骂得最凶的中年男人走到沈秀兰面前,他黝黑的脸上有些发红,把手里的报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没说对不起,只是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沈老板,是我糊涂了。这房子,我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