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邵凯和解后的日子,四合院里那根紧绷的弦松弛了下来。
晚饭后的气氛不再是压抑的对峙,取而代之的是叶妍叽叽喳喳分享的学校趣闻,和团子摆弄积木的清脆响声。
然而,一种新的、无形的压力,正从叶昭身上悄然弥散开来。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洗不掉的烟味和深夜的寒气。
他不再像往常一样检查孩子们的作业,而是径直走进书房,将自己埋进一堆堆厚厚的卷宗里。
那扇门一关,便隔绝了院子里的所有温暖和声息。
沈秀兰好几次半夜醒来,都看到书房的灯缝里还透着光。
她推门进去,看到的总是同一个背影。叶昭俯在桌上,台灯的光在他刚毅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他手边的文件,封皮上印着“红星煤矿”几个字,格外醒目。
沈秀兰什么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地给他端去一杯热牛奶,再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替他披在身上。
叶昭会抬头看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有疲惫,也有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锋芒。
他会拿起牛奶喝掉,然后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一句:“去睡吧。”
这天夜里,又是如此。
沈秀兰刚把牛奶放下,准备离开时,叶昭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秀兰。”
他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的疲惫,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沈秀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叶昭从一叠卷宗的最底下,抽出了一个牛皮纸袋,袋口用蜡封着,看上去很旧了。
他摩挲着纸袋粗糙的表面,动作很慢,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白色。
“证据,都齐了。”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沈秀兰,“赵德柱,还有他背后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沈秀兰的心脏轻轻收缩了一下。她知道,他口中“背后的人”,指的就是李文博。
从上次通风机事件开始,这张网就在悄无声息地收拢。
“什么时候行动呢?”她问,语气平静得像在问明天早饭吃什么。
“后天凌晨。”叶昭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惊慌,但他没有。
沈秀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叶昭沉默了片刻,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另一个崭新的信封,推到沈秀兰面前。
“这里面,”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是一些东西。家里的存折,房契复印件,还有……几个电话号码。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加重了语气,“我有什么事,联系不上,你就打上面的电话,他们会帮你。”
沈秀兰没有去碰那个信封。她走到叶昭身边,伸出手,轻轻抚平了他警服衬衫领口的一丝褶皱。
她的指尖温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
“我不要如果。”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半分软弱,只有一种坚定的力量,“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守着这个家。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孩子们都在家等你。”
叶昭看着她,看着她清澈而坚韧的眼睛,心中那块最坚硬的地方,忽然变得无比柔软。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最后,他只是伸出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那一夜,叶昭没有再回书房。
行动的前一天,沈秀兰像往常一样,送孩子们上学,去电器行和建筑公司查看。
她仔细核对了公司的账目,将一笔备用金单独提了出来,锁进了保险柜。
下午,她去银行,将家里的一张定期存折转成了活期。
她做着一切,面色如常,只有张建国在汇报工作时,察觉到老板今天格外沉默,眼神也比平时更加深邃。
夜幕再次降临。
叶昭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肩章在灯下闪着光。
他仔仔细细地给叶妍和团子掖好被角,又在叶邵凯的房间门口站了很久。
当他走出院门时,沈秀兰就站在门内,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注意安全。”她说。
“嗯。”叶昭点头,转身汇入沉沉的夜色,没有回头。
凌晨四点,城市还在沉睡。数十辆警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市局大院,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行动异常顺利。
以赵德柱为首的煤矿贪腐团伙,在他位于市郊的豪华别墅里被一网打尽。
当叶昭带着人踹开大门时,这些人还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桌上散落着成捆的现金和金条。
面对从天而降的警察,赵德柱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副冰冷的手铐锁住了那双胖手。
账本、贿赂记录、非法交易的合同……所有的证据都被一一查获。
然而,清点抓捕人员名单时,叶昭的眉头却拧了起来。
李文博不在。
根据他们掌握的线索,今天这场“庆功宴”,李文博本该是座上宾。
一个小时后,消息传来。就在警方行动开始前的半个小时,一辆黑色轿车疾驰离开了市区,去向不明。
而李文博名下的所有资产,也在昨天被迅速转移。
他就像一条嗅觉灵敏的泥鳅,在天罗地网合拢前的最后一刻,滑了出去。
收队回到市局,天已经大亮。
叶昭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初升的太阳,阳光刺眼,却没有带来胜利的暖意。
赵德柱的团伙被打掉,对李文博而言是断掉一臂,元气大伤。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必须像只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再也没有精力来找沈秀兰的麻烦。
从这个角度看,目标算是达成了一半。
可是,只要李文博一天不归案,这把悬在头顶的剑,就始终没有真正落下。
红星煤矿的案子惊动全市,李文博的潜逃像一团浓重的阴云,迟迟未散。
叶昭那几日的话变得更少,眉心那道浅浅的纹路似乎也加深了些。
四合院里的安宁,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海面的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然而,不等李文博这根刺被拔除,另一场早已埋下引线的纷争,终于在市法院迎来了终局。
法院大楼的走廊里,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白炽灯的光惨白地照在水磨石地面上,反射着冰冷的光。
沈秀兰坐在长椅上,身姿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她旁边,叶昭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警服外套下的肩膀绷成一道坚硬的角。
汪丽坐在走廊的另一头,穿着一件时兴的呢子大衣,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焦躁。
她不停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衣角,时不时朝叶昭这边投来怨毒的一瞥。
他们是在等待团子抚养权的最终判决。
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书记员从审判庭里走出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