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工地热火朝天,楼房的骨架已经拔地而起,一天一个样。
张建国几乎是吃住都在工地上,黝黑的脸庞上总是挂着踏实的汗珠和满足的笑容。
他每天都会在晚饭前给沈秀兰打个电话,汇报工程进度,声音洪亮,充满了干劲。
这天下午,沈秀兰刚从电器行盘完货回到公司办公室,张建国就推门进来了,脸色却不对劲。
他没像往常一样先灌一大口水,而是把一顶沾满灰尘的安全帽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秀兰,出事了。”他声音沙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沈秀兰正在整理图纸的手停了下来,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姐夫:“别急,坐下慢慢说。”
“宏发建材行的老刘,刚来电话,说……说之前谈好的那批钢筋和水泥,要涨价。一吨钢筋涨三十,水泥一吨涨八块!这还不算,他还说最近货源紧张,下一批什么时候能到,没个准话。”
张建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用力搓着脸,“这不是耍人吗?合同都签了的!”
沈秀兰没有立刻说话,她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办公室里只剩下这单调的节拍声。
涨价,断供,这两个词在前世的商海沉浮中,她听过太多次了。
她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市场波动。城南这块地,当时无人问津,如今被她拿下,眼看就要盖起楼房,难免有人眼红,想在背后使绊子。
“合同带了吗?”她问。
张建国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那份签着字的合同,递了过去。
沈秀兰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当她的目光落在违约条款上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条款写得很模糊,只说赔偿误工损失,却没有具体金额,是个随时可以钻的空子。
是她当初经验不足,签合同时疏忽了。
“姐夫,你去把我们现在工地上所有材料的库存都盘点一遍,精确到每一根钢筋,每一袋水泥。然后算一下,这些库存能支撑多久。”她将合同推到一边,语气里没有一丝慌乱,“我来想办法。”
张建国的脸上满是焦虑:“这……这上哪儿想办法去?我刚托人问了一圈,市里几家大的建材行,口径都跟宏发差不多,要么涨价,要么没货。这就像是说好了一样!”
“说好了,总有没被通知到的。”沈秀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工地上渐渐成型的楼房轮廓,“这个项目停不得,一天都停不得。你先去盘点,这是我们谈判的底气。”
张建国看着沈秀兰镇定的背影,心里的焦躁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点点头,抓起安全帽,大步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两天,沈秀兰几乎跑遍了本市及周边所有能打听到名号的建材供应商。
结果和张建国说的一样,得到的回应不是价格高得离谱,就是以各种理由推脱。
她甚至亲自驱车去了一趟邻市的水泥厂,对方一听是给城南项目供货,也立刻变了脸色。
形势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对方显然是做足了功课,铁了心要将她的项目扼杀在摇篮里。
这天傍晚,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电器行,想喘口气。
林婉如恰好来店里,说是家里的收音机坏了,想找钱师傅看看。
看到沈秀兰一脸倦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林婉如关切地问:“秀兰,你这是怎么了?看你这几天跟打仗一样。”
沈秀兰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了一下,也没隐瞒,便将建材遇到的麻烦简略说了一遍。
林婉如听完,也跟着皱起了眉。她沉吟片刻,像是在脑中搜寻着什么,忽然眼睛一亮:“建材……我好像听我妈提过一嘴,说我有个远房的表叔,在乡下开了个小水泥厂,还有个砖窑。厂子不大,平时都是给乡下盖房子供货,不知道他那儿有没有路子。”
“乡下的小厂?”沈秀兰心里想了想。这或许是一线希望。
那些大厂被人打了招呼,这种不起眼的小厂,反而可能成为缺口。
“婉如,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问你表叔的地址?”
林婉如是个热心肠,立刻就回家打电话去了。
没过多久,她就跑回来,递给沈秀兰一张写着地址和人名的纸条:“问到了,我表叔厂子就在城郊往东三十里的钱家村。我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他说欢迎你过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沈秀兰就开着那辆半旧的吉普车,带着张建国,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钱家村的水泥厂,与其说是厂,不如说是一个大作坊。
几排简易的平房,一个高耸的砖窑,院子里堆着小山一样的沙石,空气中弥漫着水泥特有的粉尘味。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正是钱国强。
钱国强话不多,很实在。他带着沈秀兰和张建国在厂里转了一圈,从原料到烧制,再到成品,都让他们看了个仔细。
厂子虽小,但管理得井井有条,生产出来的水泥和砖块,质地坚实。
“钱叔,不瞒您说,我们现在急需一批钢筋和水泥,量不小。”看过货,沈秀兰开门见山。
钱国强递给他们一人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吸了一口才说:“婉如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城里那些大厂的事,我也听说了点风声。他们看不上我们这些乡下土窑,咱们也就乐得清静。”
他看了一眼沈秀兰,“价格,我按市价给你,一分不涨。但量太大,我这小厂子,得分批给你送。还有钢筋,我这儿不产,但我认识一个做废铁回收生意的老兄弟,能帮你们想想办法。”
事情的顺利超出了预期。沈秀兰当场就和钱国强签了供货合同,这次的合同条款,由她亲自主导,写得滴水不漏。
从钱家村回来,车子行驶在乡间小路上,张建国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他看着身旁正在开车的沈秀兰,这个比他小着几岁的妹子,在遇到这么大的坎时,脸上竟然看不到一丝慌张,只有沉着和果决。
危机解除,城南的工地再次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
这天晚上,秀兰建筑公司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沈秀兰召集了张建国和项目上几个核心的工长,开了一个复盘会。
桌上没有茶水,只有纸和笔。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为了庆祝,是为了反思。”
沈秀兰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这次的建材危机,虽然解决了,但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不能每次都等到火烧眉毛了,才去想办法。”
她看向众人:“我们犯了什么错误?第一,供应商渠道单一,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了一个篮子里。第二,合同意识薄弱,给了对方轻易违约的空子。第三,没有应急预案。”
她说着,拿起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应急预案。
“从今天起,我们要建立自己的供应商信息库,每个品类的材料,至少要有三家以上的备选供应商,包括像钱叔这样我们之前忽略的小厂。另外,所有大宗采购合同,必须由我亲自过目,法务条款要写清楚。
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建立一个紧急材料储备仓,至少要储备能支撑工地正常运转半个月的用量。”
工长们听得聚精会神,张建国更是连连点头,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沈秀兰看着大家认真的神情,放缓了语气:“做生意,就像在河里走路,你不知道哪一步会踩到深坑。我们能做的,就是提前准备好一根竹竿,掉下去的时候,能撑着自己爬上来。”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当一份详细的《建材供应风险应急预案》初步成型时,窗外的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