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起那些红纸,叮嘱孩子们早些洗漱睡觉,自己则去院里打水,准备收拾一下。
夜色如墨,只有几颗疏星在天幕上眨着眼。四合院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井水晃荡和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就在这片宁静中,胡同口猛地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重重地拍打在院门上。
“沈老板!沈老板!出事了!”声音带着哭腔。
沈秀兰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水瓢掉进桶里,溅起一片水花。
她来不及擦手,快步冲过去拉开门栓。
门外,二牛一脸煤灰,眼眶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门框:“沈老板……矿上……矿上塌了方,三号井……有兄弟被埋在下面了!”
沈秀兰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刹那间冷了下来。
她扶住门框,稳住自己几乎要晃动的身体,声音却异常镇定:“伤了多少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老孙和小六子被砸伤了腿,抬出来了,还有三个人……还没找到!”
二牛的声音抖得厉害,“赵德柱……赵管事说,都是因为你换了那些新木料,说那些木头不结实,才出的事!现在矿上工友的家属都闹起来了,说要找你算账!”
又是赵德柱。
沈秀兰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对屋里被惊醒、探出头来的叶邵凯说:“小凯,看好弟弟妹妹,锁好门,谁来也别开。我去矿上一趟。”
她没换衣服,只抓了件外衫披上,就跟着二牛往矿区跑去。
夜风呼啸,吹得路边的野草唰唰作响。越靠近矿区,空气中焦灼的气氛就越浓。
还没到矿口,就听见了嘈杂的哭喊声和愤怒的叫骂声。
“黑心的老板!为了省钱,拿我们的命不当回事!”
“把我们当家的还回来!”
矿口的空地上,灯火通明,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受伤的工人躺在临时的木板上呻吟,家属们围着他们,哭天抢地。
更多的人则群情激愤,将矿口堵得水泄不通。
赵德柱站在人群中间,正唾沫横飞地煽动着情绪。
他看到沈秀兰出现,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伸手指着她,高声喊道:“大家看!她来了!就是她!这个女人不懂装懂,非要换什么新木头,结果呢?把大家伙儿都给害了!”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愤怒、怨恨和审视,齐刷刷地射向沈秀兰。
沈秀兰没有躲闪,她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
她没有去看赵德柱,而是先走到那两个受伤的工人面前,蹲下身子。
“伤得重不重?卫生院去看了吗?”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一个工人咬着牙,满头是汗:“腿……腿好像断了。”
“别怕。”沈秀兰抬头,对旁边的二牛说,“二牛,你现在带几个人,马上去请卫生院的大夫来,用矿上的车送,就说所有的医药费、营养费,都算我的。还有,去镇上最好的馆子,订饭菜送过来,给所有在场等着消息的家属和帮忙的工友。”
她站起身,面向所有人,朗声说道:“各位乡亲,各位兄弟,我是沈秀兰。今天出了事,我比谁都难受。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
我在这里保证,凡是这次事故受伤的兄弟,所有治疗费用我全包了,误工费、补偿费,一分都不会少!万一……万一有兄弟出事,他一家老小,我养!”
她的话掷地有声,没有半句推诿。原本激动的人群,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闹事可以,但伤者的救治和家里的生计才是最实在的。
赵德柱见状,急了,又跳出来喊:“说得好听!人要是没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就是你的责任!你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
沈秀兰终于把目光转向他,那眼神冷得像冰。
“交代?当然要给。但交代不是靠你一张嘴,而是要靠事实。”
她转向身边几个还算冷静的矿工:“带我下去看看。我要亲眼看看,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不能下去!下面还可能再塌!”有工人喊道。
“正因为还可能塌,才要去看清楚问题出在哪里,才能把里面的人安全救出来。”
沈秀兰说着,已经从旁边抄起一顶安全帽戴在头上。
就在这时,一束刺眼的手电光照了过来,伴随着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
“谁都不许下去!”
众人回头,只见叶昭穿着一身警服,带着两个民警,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面色冷峻,眼神扫过全场,自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混乱的场面,因为他的出现,瞬间安静了许多。
他走到沈秀兰身边,拿下她头上的安全帽,眉头紧锁:“胡闹什么?下面情况不明,你下去干什么?”
沈秀兰看到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但很快又绷紧了。
“我必须去看。赵德柱说是我买的木料有问题,我要去证实。”
叶昭没说话,只是把手电光对准了塌方处散落出来的几根木头。
其中一根断裂的支护木,断口处呈现出深色的、腐烂的朽木质地。
“这是你买的新木料?”叶昭问。
沈秀兰只看了一眼,就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我买的都是崭新的松木,颜色发白,绝不是这种。”
叶昭点了点头,他转向赵德柱,目光如炬:“赵管事,你说这是新木料?”
赵德柱眼神躲闪,梗着脖子说:“我……我怎么知道,反正都是她让换的!出了事就得她负责!”
“负责也得讲证据。”叶昭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从现在开始,现场由公安接管。所有人后退,保持现场,等待专业救援队。老张,你带人维持秩序,把伤者和家属先安置好,其他人,分头询问目击者。”
叶昭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他的镇定感染了众人,大家开始按照他的指示行动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哗。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开了过来,车上跳下来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沈秀兰的母亲。她身后还跟着村长和几个村干部。
“秀兰!”王桂兰拨开人群,冲到女儿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你没事吧?我听人说矿上出事了,吓死我了!”
看到母亲焦急的脸,沈秀兰心里一酸,摇了摇头:“妈,我没事。”
村长也走了过来,对着周围的工人乡亲们拱了拱手:“大家伙儿,我是沈家村的村长。秀兰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村里人都清楚。她绝不是那种拿人命开玩笑的黑心老板!这事肯定有误会,大家先别急,等公安同志查清楚!”
赵德柱那套煽动人心的说辞,在绝对的理性和亲情的支持面前,开始变得苍白无力。
叶昭走到赵德柱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压力:“赵德柱,事故发生时,你在哪里?你在井下负责哪一段的支护工作?”
“我……我在上面调度……”赵德柱的额头开始冒汗。
“那你把你负责采购和更换支护木料的账本、出入库单据拿出来,我们需要核对。”
“账本……”赵德柱脸色刷地一下白了。那些他动过手脚的账本,怎么敢拿出来。
这时,一个年轻的矿工小刘,就是上次被赵德柱刁难的那个,忽然挤出人群,对叶昭说:“警察同志,我有话说!今天下午,我看到赵管事把一批新木料拉走了,换上了一些从旧料堆里扒出来的旧木头!他说新木头尺寸不对,先用旧的顶着,我当时还问了一句,被他给骂回来了!”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赵德柱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叶昭的目光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他对着身后的民警一挥手:“把他带回去,好好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