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被抬进屋里的时候,整个下河村都闻到了那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血和泥浸透,凝固成了硬邦邦的黑壳,紧紧粘在皮肉上。
村里懂点医术的张大夫,哆哆嗦嗦的剪开那些破布条,每剪一下,周围的人心就跟着揪一下。
屋子里,一股血腥气和草药味混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
陈念站在门口,看着床上那个面色如金纸、已经不成人形的男人,那是她的父亲。
她的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管她心里怎么怨,怎么恨,可躺在那里的,终究是给了她性命的亲爹。
她看到他扭曲变形的左手手腕,看到他后背那几道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的伤口,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止不住的往下掉。
张大夫检查完伤口,手都在抖,他走到陈秀英面前,声音都变了调。
“老嫂子......这......这伤太重了。”
“背上这几道,像是被野猪的獠牙给豁开的,左手手腕也断了,身上还有好几处刀伤。”
“失血太多,人已经快不行了......准备......准备后事吧。”
这话一出,屋里屋外,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刘芬压抑不住的哭嚎声。
虽然她恨这个男人没本事,恨他把自己踹进了劳改营,可他终究是她男人,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依靠。
现在,这个依靠,要没了。
陈念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站不稳。
后事?
她看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疼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陈秀英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镇定。
“都出去。”
她拄着拐杖,站在屋子中央,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平静。
“铁柱,把门看好了,不准任何人进来。”
“念念,你留下,给我打下手。”
赵铁柱和村民们虽然不解,但没人敢违抗。
他们默默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祖孙俩。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陈秀英走到床边,看着气若游丝的大儿子,眼神复杂。
她先探了探陈建国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
然后,她转身,从一个谁也没注意到的、床底下的旧木箱里,拿出了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打开油布包,里面是几支玻璃针管,还有几个小小的、贴着外文标签的玻璃瓶。
这些,都是她从末世带来的,很珍贵的急救药品。
“念念,去,打一盆干净的温水来。”
“再把柜子里的烈酒拿过来。”
陈念立刻擦干眼泪,手脚麻利的去准备东西。
陈秀英的动作很稳,很专业。
她先用烈酒给伤口消毒,那刺鼻的酒精味,让昏迷中的陈建国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然后,她熟练的抽出一管淡黄色的药液,那是末世的强效抗生素。
她没有犹豫,直接将针头扎进了陈建国的胳膊。
做完这一切,她又打开另一个小瓶,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小心翼翼的撒在几处皮肉翻开的伤口上。
那是强效的止血粉。
血,很快就止住了。
陈念在旁边帮忙,递水,换纱布,看着奶奶那套熟练的动作,一时都看呆了。
奶奶这些本事,是从哪儿学来的?
她不敢问,也不敢想。
她只知道,今天,奶奶在拼命救回父亲。
陈秀英处理完伤口,又从怀里摸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撬开陈建国的嘴,混着水给他灌了下去。
那是她用空间泉水混合了多种珍贵草药,搓成的保命丸。
一颗,就能吊住一口气。
屋外。
村民们没有散去,都聚在院子里,小声的议论着。
“建国这次,怕是真不行了。”
“是啊,流了那么多血,神仙也救不回来。”
“可惜了,好不容易硬气了一回,把命给搭进去了。”
“他这是......赎罪啊。”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赎罪。
他用自己的命,去赎他之前犯下的错,去换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一刻,再也没有人骂他窝囊废,再也没有人瞧不起他。
人们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再没了之前的鄙夷。
夜深了。
祠堂里,灯火通明。
那坛用命换回来的老陈醋,被郑重的摆在正中央。
陈秀英当着顾远洲和方致远的面,亲手揭开了封泥。
一股醇厚霸道的醋香,瞬间弥漫了整个祠堂。
那香味,酸而不涩,带着粮食发酵后特有的芬芳,光是闻着,就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顾远洲凑上前,几乎要把鼻子伸进坛子里,脸上满是惊喜和狂热。
“这种复杂的酯化反应......这种层次丰富的香气......这哪里是醋,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方致远也被这味道勾得直咽口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之前对老太太的那些怀疑,是多么的可笑。
陈念的心,却不在这醋上。
她的手里,捧着那个同样用命换回来的、被血浸透的油布包。
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残破泛黄的古籍。
书页是用某种特殊的皮纸做的,入手温润,上面的字迹,是她看不懂的繁体。
但扉页上那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她却认得清清楚楚。
“御厨监制”
这四个字,让她脑子嗡的一声。
她知道,父亲带回来的,远不止是一坛醋。
他带回来的,是能让陈家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她翻开书页,里面的内容让她呼吸都为之一滞。
上面记载的,全是各种闻所未闻的酱料、卤汁、香料的配方。
什么“三汁焖锅”、“五香卤水”、“十八味香料粉”
每一个名字,都透着一股古朴而神秘的气息。
陈念的心狂跳起来。
她知道,有了这些,她的酸辣粉,将不再仅仅是一碗酸辣粉。
它可以有无数种变化,无数种可能。
下河村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那间亮着灯的屋子。
她的父亲,正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这一刻,她心里的怨恨淡了一些,剩下的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与此同时,劳改采石场。
刘芬将自己省下来的半个窝窝头,又一次塞给了那个眼神阴鸷的“红姐”。
红姐接过窝窝头,狼吞虎咽的吃完,擦了擦嘴。
她瞥了一眼刘芬,冷冷的开口。
“说吧,又打听到什么了?”
刘芬凑到她耳边,把陈建国用命换回醋,厂里要去省城参加展销会的事,又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
红姐听完,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展销会?”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人越多,才越好玩啊。”
她压低声音,对刘芬说:
“我有个姐妹,下个礼拜就出去了。你让你家里人,给她捎点东西,再带句话。”
“就说,我要她们在风光的时候,狠狠栽个大跟头。”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
“让她带点好东西,在展销会开幕那天,送给下河村的摊位。”
“要那种......能让所有吃了他们酸辣粉的人,上吐下泻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