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麻纸,此刻却重逾千斤。
上面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行,字迹潦草而扭曲,是用指尖蘸着鲜血,在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中,硬生生写下的。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刺骨的绝望。
“刑部天牢,酷刑日夜,筋骨寸断……”
“……京城虎狼,罗网已布,吾女切勿……”
“……一月为期,恐难支撑,见信如见……”
最后的字迹,已经模糊成了一团暗红色的血污,仿佛父亲在写下它时,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轰!”
沈素心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前一秒,她还是万众瞩目,即将登顶江南商界的女王;这一秒,她却只是一个得知父亲身处炼狱,命悬一线,却无能为力的女儿。
巨大的幸福和巨大的危机,在同一瞬间降临,剧烈的反差,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枚刚刚还让她心潮澎湃的玉印,此刻却变得冰冷刺骨。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恭贺,此刻听来,却像是一场绝大的讽刺。
她赢了扬州,可她的父亲,却要在京城的天牢里,为她的胜利,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股滔天的恨意和怒火,从她的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在作痛,烧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掐出了道道血痕,却浑然不觉。
就在她即将被这巨大的悲愤吞噬,彻底失控的瞬间——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冷而颤抖的手。
是汪以安。
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用他手掌的温度,用他坚定的眼神,无声地告诉她:别怕,有我。
这股沉默的力量,像一道坚实的堤坝,挡住了沈素心即将崩溃的情绪洪流。
她猛地闭上眼睛,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狠狠地逼了回去。
再睁开眼时,她眼中所有的脆弱、悲伤和痛苦,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前那死一般的寂静,是冰封千里、足以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无尽杀意!
她缓缓地,转过身,重新面向高台之下,那上千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鸦雀无声的商盟成员。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煞白如纸的脸,和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睛。
“诸位。”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大,却异常的平稳,平稳得令人心悸。
“家父在京,突遭变故,性命危在旦夕。”
她没有隐瞒,直接将最残酷的事实,摊开在了所有人面前。
“所以,我沈素心,要去京城。”
“现在,立刻,马上!”
她的目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此,我以扬州商盟总盟主的身份,下达三道盟主令!”
听到“盟主令”三个字,所有商贾,无论心中作何感想,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屏住了呼吸。
“第一令!”沈素心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即刻起,‘第一账房’所有账师,进驻商盟各家商号,对盟内所有账目,进行最严格、最全面的清查审计!三日之内,我要看到整个商盟最真实的家底!此事,任何人不得有误,不得隐瞒,不得拒绝!违令者,以背叛商盟论处!”
“轰!”
此令一出,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清查所有账目?!
这是什么意思?刚结盟,就要来抄大家的家底吗?!
无数人脸色大变,心中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出现了裂痕。
然而,沈素心根本不给他们议论和反应的时间,第二道命令,已经紧随而至!
“第二令!”她指向堪舆图上漕运的方向,“即刻起,整合商盟内所有的漕运船只、码头、船工和护卫!由汪以安公子亲自总领!五日之内,我要看到一支能够随时扬帆北上,直抵通州的庞大船队,在码头待命!”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是在集结兵力,准备远征!
“第三令!”她的声音,更是带上了一股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在扬州、苏州、杭州……所有江南大城,张贴告示!以商盟的名义,重金招募!无论花费多少钱,我都要招到三种人——”
“一,熟悉北方水路、陆路,常年往返于京城和江南之间的行商和趟子手!”
“二,退役的军中需官、马夫、伙夫,但凡在军中负责过后勤补给的,一律高薪聘用!”
“三,所有会绘制地图、勘探水文、修建桥梁、打造车船的工匠,来者不拒,不问过往,只要有真本事,待遇是市价的三倍!”
三道命令,一道比一道震撼,一道比一道疯狂!
所有人都被沈素心这雷霆万钧的手段给镇住了。他们这才明白,这位年轻的盟主,不仅是一个商业奇才,更是一个行事果决、魄力惊天的统帅!她这是要倾尽整个江南商界的人力、物力、财力,去打一场……远赴京城的战争!
短暂的震惊之后,台下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还是那位刚刚宣誓效忠的王掌柜,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站了出来,脸上满是困惑和为难。
“盟……盟主,”他躬着身子,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安,“您要去京城救父,我等自然是万死不辞,愿倾囊相助!”
“可是……可是这第一道命令,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妥?”
他的话,问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我等既然已经加入商盟,便是自家人。盟主您这刚一上任,就要来清查我们的账本,这是……这是信不过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