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掌柜那一番“风骨”之言,掷地有声,在场的商人们,无不动容。
是啊,谁不想站着把钱挣了?谁又愿意,将自己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拱手让人,从此仰人鼻息?
一时间,刚刚才下定决心,准备“投诚”的几十个掌柜,心思再次活络了起来。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沈素心,想看看她要如何应对这个公然的挑衅。
所有人都觉得,孙记是百年老字号,根基深厚,人脉广博,沈素心就算再霸道,总要给几分薄面,或许会选择杀鸡儆猴,拿个小商号开刀。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
沈素心要杀的,恰恰就是孙记这只,最大、最肥、也最出名的——“鸡”!
她看着孙老掌柜拂袖而去的背影,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清冷的微笑,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孙老掌柜回到城中后,立刻联合了其他几家不愿屈从的小商户,成立了他们自己的“风骨同盟”。
她也静静地看着,孙老掌柜在各大茶楼,意气风发地,大肆宣扬他的“骨气论”,嘲讽那些下跪的商人是软骨头。
他甚至还放出话来:“离了她沈素心,我们照样做生意!看谁先饿死!”
一时间,孙老掌柜,成了扬州城里,反抗沈素心的唯一旗帜。
许多已经加入商盟,心中却依旧不忿的商人,都在暗中观察,暗中期待,期待着孙老掌柜能赢,能狠狠地,打一打那个女人的脸。
对于这一切,沈素心,不闻,不问,更不语。
她仿佛,将孙记,这个人,这家店,彻底遗忘了。
直到三天后。
扬州商盟的第一次正式内部会议,在“江南第一账房”的总堂召开。
大堂之内,气氛庄严肃穆。
所有新加入的商号掌柜,都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素心端坐于盟主之位,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她没有谈任何关于未来发展的宏图大计,也没有说任何笼络人心的场面话。
她只下达了,身为盟主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命令。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
“传我盟主令。”
“从即刻起,盟内所有成员,断绝与孙记,及其所有关联商号的,一切生意往来。”
“一根针,一根线,都不许有!”
“违令者,视为与孙记同罪。”
“逐出商盟,后果……自负。”
轰!
此令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掌柜,都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好狠!
好绝!
这是经济封锁!是联手绞杀!是要把孙记,往死路上逼!
他们此刻才真正明白,加入商盟,得到庇护的同时,也等于给自己,套上了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从此,他们的生死荣辱,皆在眼前这个少女的,一念之间!
然而,这仅仅是,开胃小菜。
“以安。”沈素心轻轻唤了一声。
“在。”汪以安站起身。
“动用商盟的储备金。”沈素心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去一趟徽州,找到给孙记供应墨锭的‘胡开文’。”
“去一趟安徽,找到给孙记供应宣纸的‘汪六吉’。”
“再去一趟湖州,找到那些给孙记供应毛笔的笔斋。”
“告诉他们,我扬州商盟,以市场价的两倍,买断他们未来……半年,所有的产出。”
“签独家契约。若有谁,再敢私下卖给孙记一根笔芯,一张草纸。”
“那他,就是我整个扬州商盟的,敌人。”
嘶——
大堂之内,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如果说,第一道命令,是斩断了孙记的销路。
那这第二道命令,就是用泰山压顶般的雄厚资本,直接,挖断了孙记的命根!
釜底抽薪!
这已经不是在做生意了,这是在……杀人!
……
孙记的末日,来得比所有人想象中,都快。
第一天。
孙老掌柜还悠闲地,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喝着茶,听着曲儿,对自己那些“风骨”言论,引来的满城赞誉,感到十分受用。
可到了下午,几个平日里关系最好的老主顾,却派人前来,十分为难地,退掉了之前的订单。
“孙老,对不住了,不是我们不帮你,是沈盟主……下了死命令了啊!”
孙老掌柜心中一沉,但依旧嘴硬:“哼!没了他们,我孙记的货,还怕没人要?”
第二天。
孙老掌柜笑不出来了。
他派去徽州进货的伙计,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掌柜的!不好了!胡开文那边,不卖给我们墨了!”
“什么?!”
“他说……他说一个扬州的神秘大客户,把他们未来半年的墨,全都包圆了!”
紧接着,安徽、湖州的伙计,也带回了同样的噩耗。
孙记所有的上游供货商,在一夜之间,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齐齐断货!
孙老掌柜终于慌了!
他这才意识到,沈素心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何等雷霆万钧的,狠辣手段!
第三天。
孙记那块百年招牌之下,彻底陷入了“无货可卖,无人敢卖”的绝境。
店里的伙计们,眼看铺子就要倒闭,纷纷上门讨要工钱,准备另谋生路。
曾经门庭若市的百年老店,此刻,只剩下孙老掌柜一人,孤零零地,守着一屋子空荡荡的货架,和那块写着“童叟无欺”的牌匾。
他那所谓的“风骨”,在沈素心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被砸得粉碎,一文不值。
终于,这位倔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崩溃了。
他那挺得笔直的脊梁,彻底弯了下去。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自己那间空无一人的铺子,一步一步,挪到了“江南第一账房”那气派的大门前。
在无数商人那复杂的,夹杂着同情、恐惧与庆幸的目光注视下。
“扑通”一声。
孙老掌柜,跪下了。
他对着大门,老泪纵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哭喊道:
“我错了……沈盟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愿意!我愿意加入商盟!求您……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求您,饶我孙家一条活路吧!”
大堂之内,沈素心正端着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哭嚎。
她身旁的所有商盟成员,也都屏住呼吸,看着她,等着她最后的裁决。
或许,她会念在孙记是百年老店,得饶人处且饶人?
或许,她会借此机会,彰显自己宽宏大量,收服人心?
然而,沈素心,只是将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
她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只是用一种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冰冷得,足以让整个大堂都为之冻结的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