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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一杯……

对出暗号的口吻没有警觉和试探,声音低低的,一遍又一遍。

周别的脚步一下就停住了,心底的惊喜倏然被不知名的诡异感所取代。

匿在角落暗影里的人看不清具体长相,甚至都看不出体型身高来,被黑色吞噬,只能隐隐约约瞧出那是个人。

问题是,对方是人吗?

周别屏住呼吸,心脏跳得厉害,太阳穴都在一涨一涨的。

“鱼人有,是你吗?”

角落里的人没应他的话,还在重复着“一百八一杯”。

“沈确,是不是你?”周别壮着胆子,耳膜里却都是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他想到一种可能,微微提高声调,“我警告你啊,这个时候你敢跟我开玩笑,我肯定不饶你。”

那人仍旧没别的反应。

周别呼吸艰难,四周太安静了,像是外面街上的脚步声都消失了似的。太阳穴的鼓动牵着脑袋都涨呼呼的,他听见了心跳声,还有呼吸声。

幽暗中,他与角落里的人对峙。只是短短数秒,他却觉得像是过了很漫长的光景似的。

他从旁摸了烛台和火折子,在点蜡烛之前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各种万一的情况都想了一遍,甚至也想好了万一是游光作祟,他要如何应对。

这才点了蜡烛。

方寸之地被燃亮,再远些朦朦胧胧。周别举着烛台,一步步靠近角落之人,心跳如擂。

突然,角落里的人止声了,不再一遍遍复述着“一百八一杯”的话。

这一变故使得周别的脚步险些一趔趄,幸好攥烛台攥得紧,否则保不齐连烛台带蜡烛一起就砸过去了。

那人不说话了。

但那人也不动,仍站在那。

周别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这他妈还能是鱼人有或者沈确吗?

这俩人就算再丧心病狂也干不出此等卑劣的事吧。

光圈的范围渐渐扩大,直到,一双鞋出现在烛光里。

是一双黑色丝绸麻布的翘头履。

高高的翘头朝前,说明,角落里的男人是面朝着周别而站。

周别都觉得眼睛跟着太阳穴跳动了一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手持烛台朝前,光圈范围一点点扩大……

寻常麻布短打马夫衣裤,与脚上的翘头履极为不符,再一路朝上照去,同样粗浅的褂子……

直到一张惨白的脸映在烛火里!

周别猝不及防地被吓得惊喘一声,连连后退两步,连烛台都险些打翻。

那人还是没动,像是这一切的惊吓都跟他无关似的。

周别终于还是稳定住了情绪,暗自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现在行临不在身边,大家各自都有任务,可不能让链子掉在他身上。

抬手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脑门子汗了。

是张面具。

在周别拿稳烛台,再仔细借光打量后才发现,对方戴了个面具。

是张全脸面具。

整张脸被涂得雪白,眼睛部分只掏了两个小洞出来,鼻子嘴巴都是手绘画上去的,红鼻头,红嘴唇裂着的。

乍一看会吓一跳,还藏在黑暗里。

可再仔细看,周别就觉得这张面具似曾相识。

在哪见过呢?

可来不及多想,因为那个人还一动不动地站住角落里,借着烛火的光亮,周别死盯着那人的脸,而两个窟窿后面的眼睛是不是也在盯着他,周别不得而知。

“是鱼人有吧,我警告你啊,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之所以确定是鱼人有,是因为对方的体型看着挺像。

没人回应他。

周别一下来了火气,是那种因恐惧而产生的愤怒。他深吸一口气,几步上前。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还能被活活吓死?他倒要看看这人在耍什么把戏!

手指刚碰上对方面具时,周别就冷不丁想到了一个词:小丑!

没错,面具是小丑!

虽说眼睛的部分不像,但鼻子和嘴巴的手绘部分挺像,怪不得他看着似曾相识。

什么人能用个类似小丑的面具,还在这个时代?

只有他们的人!

一股冲动涌上头,周别一把扯开了对方的面具。

但下一秒就是一声惊叫!

着实是吓得周别不轻,脚一软跌倒在地,面具也啪嗒一声掉了。

面具背后没有脸!

是,后脑勺。

手中烛台打翻,蜡烛倒地,光亮映了大面积。周别瞪大双眼,盯着那人的后脑勺,眼珠子再一朝下,裤腿下面朝着他的高翘头……

没花眼。

上面是后脑勺对着他,下面是高翘头的鞋尖对着他!

周别听见上下牙打颤的声音,控制不住。

紧跟着,就见角落里的那人朝着他的方向直直倒下来了……

-

整个后院连同花园查看起来并非易事,面积不小,曲曲绕绕不说,还有不少护镖的人在。

对于行临来说是费了一些功夫,等他再一身从容淡定地回到房里时,雪见还对着乔如意哭哭啼啼的呢。

一看这千金小姐就是被宠坏的,遇上点事整个人就崩了。

在行临递了眼神给乔如意便出去了后,雪见抓着乔如意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反复地说她想不明白,高臣为什么要送玉簪给别的女人。

又诚惶诚恐地问乔如意,是不是高臣不喜欢她了,另求新欢?

乔如意的重点哪在高臣变不变心上?便努力将话题扯到重点上。

雪见虽说挺作,但性子其实挺单纯,三句两句的就被乔如意带着话题走了。

她说,当时高臣就出现在后院的花园里,先是丫鬟看见了他,随即进屋来通报。

雪见急忙跑去花园相见,果然看见高臣站在那,身边没跟着护卫,也没有一身的华衣锦服,穿着素净,瞧着他的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人。

自从上次离别,雪见已经许久未见高臣了,甚是想念。她飞奔而来,从身后抱住了高臣。

“当时高臣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个陌生人,特别吓人。”雪见说着就又哭了。

高臣不仅眼神陌生,说出来的话也陌生,问她是谁。

那口吻叫雪见听上去十分寒心。

乔如意听话听重点,“你说当时高臣吓人,如何吓人?”

雪见抽抽泣泣的,“就是那个眼神,完全跟平时的高郎不同,说话的语气还凶……”

乔如意强忍着耐性,她着实是受不了谁在她面前哭个没完。再仔细盘问下,雪见说当时她也没看见高臣从哪个方向来,看见他的时候就在花园里了。

从雪见的一番描述里,乔如意能肯定那人就是沈确无疑了,与进屋的行临对视一眼,给了明确的眼神。

行临也不动声色给了乔如意一个反应:沈确不在后院。

不在后院,也不见周别有回应,应该也没出现在茶肆,那这人跑哪去了。

乔如意问雪见,“之后呢,高臣离开花园去了茶肆吗?”

雪见摇头表示不知,她说自己当时挺生气的就回了屋,她是想着高郎必然会来道歉哄她,不想等了大半天也不见丫鬟来通报。

再出门一看,高郎已经不在花园了。

雪见当时很崩溃,也陷入巨大的恐惧里,后又听闻高郎出现在茶肆,她也顾不上礼义廉耻冲到了前厅。

乔如意看着雪见梨花带雨的,无奈之下只好不停地递帕子,但也没忘重要任务,故意引导话题,“你又何苦这么患得患失,亲事都板上钉钉了。”

雪见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就哭得更厉害了。“虽说是定下了,我阿爹也见过高刺史几面,但眼下还是未见高家提亲呢。”

乔如意想了想,问雪见,“你曾救过高臣?”

雪见点头。

那还是在沙洲,当时商队行驶沙漠,她看见了奄奄一息的高臣,便央求着阿爹救下此人。天热,高臣严重缺水,若不是遇见了大行首的商队必是一死。

高臣随着商队去到了沙洲,那段时间里一直都是雪见在精心照顾他,他死里逃生,恢复意识后又在雪见的住所养了一段时间的身体。

两人生了情,但好在两人又是守礼之人,发乎情止乎礼,高臣表示,待他回到高府后会同父亲讲明,向雪见提亲。

后来高臣也回了高府,期间也一直与雪见书信往来,极为深情。

高刺史前往沙洲时,大行首还与其见面,两人相聊甚欢,那次高臣也随同前往,与雪见你浓我情。

高家表示这份恩情必然铭记于心,两个后辈既然想要相携一生,那成全了便是。

那时候,高刺史还不是刺史,却因在沙洲发现宝矿而扬名朝廷,转年便封为刺史。

两家来往更加密切,亲事也着实是要推上日程了。这几日大行首也是频频出入高府,与刺史叙旧的同时,也在商讨亲事。

乔如意问雪见,“你爹提出的聘礼很多?”

雪见摇头,“聘礼如何我不知,但阿爹说了,只要我过得平安顺遂,聘礼什么的倒也不在乎,毕竟我家又不缺钱。”

乔如意了然。

“高家虽说不反对这门亲事,可万一高郎变了心呢?”雪见又开始纠结了。

……

离开雪见的住所,乔如意说,“雪见没安全感,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高臣的心思不定。”

行临思量少许,轻声说,“也未必,凡事不能看表面。”

乔如意对雪见和高臣的感情不予置评,只是好奇沈确,“沈确如果离开后院,那只能是趁着大家都在前厅的机会。”她环视四周,“没有后门,就这后墙的高度,没点像样的身手可翻不出去,所以沈确是怎么离开的?”

别看只是茶肆,但后院因为后墙的高度私隐性极强,看得出这店中掌柜为了打造环境下了番功夫的。

后墙高度对于她和行临来说应该不在话下,陶姜勉强能应对,沈确就……

她只见过他开枪,她算是反应敏捷的,要不然以他开枪的准头必然丧命。

却不想,行临嗯了声,“十有八九是翻墙而走了。”

“沈确,翻墙?”乔如意刚刚也不过随口说了句。

行临笑看着她,“怎么,在你看来,沈确的身手不怎么样?”

“他很怎么样吗?”乔如意都不是小瞧他。

行临忍笑,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答案,“他很怎么样。”

这话说的。

乔如意愕然,真的假的?陶姜平时总骂沈确是弱鸡啊。

说到这儿,行临反问乔如意,“陶姜的身手如何?”

乔如意刚想说这有什么好问的,不是明摆着的吗,但转念一想,对啊,好像遇上危险的时候大多数都是行临上的,陶姜还真没怎么出过手。

她说,“姜姜的身手啊……也就那样。”

说了等于没说。

行临刚想说什么,但下一秒止住了,随即面色狐疑,“周别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乔如意一怔,随即也变了脸色。

-

陶姜被高臣的护卫一路带着走,穿过人群,到了达官贵人居住的巷陌。

这里相对民巷民宅一带就冷清了不少。

若不是之前见过真正的锁阳城主城,她也不会了解到原来自古民巷和官居的环境相差这么多。

陶姜不往前走了。

很明显,巷子尽头的高门大户就是高臣的住所。

放眼现代社会,她也不好贸贸然去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家里,何况是现在?

陶姜停步的同时观察了一下四周,入口不远,两侧墙体虽有高度,但也还好。一旦有危险情况,就算入口被堵死,那翻墙而走也是条出路。

护卫见她不走,便停步催促。

陶姜寸步不前了,“跟那家公子通传,他有话便出来说。”

护卫不满,“好大的口气!”

“是你家公子要见我,他不露面就把作罢。”话毕,陶姜转身就走。

就听身后扬起一声,“娘子请留步。”

是高臣出来了。

陶姜止步,转身看他。

高臣又换了身长袍,锦色华服,衬得他眉眼俊朗的,但眉梢隐晦,心思尽藏心中。

陶姜不前,“高臣,你找我有事就说事,何必神神秘秘?”

高臣一怔,没想到对方能直呼他名字。随即笑了,“娘子真性情。”

“知道我真性情就别拐弯抹角。”

“好,我喜欢娘子这爽快性子。”高臣踱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娘子不愿进府一叙也无妨,那我便在此处询问娘子一事。”

陶姜抬眼看他。

高臣嘴角微扬,凑近她,“我想知道,跟我长得极像的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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