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顾忌的不是姜承安……
“如果不是,我只能认为他有问题了。”乔如意说。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行临的确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也不是个情绪轻易泄露的人。他冷静理性,不说待人待己严苛吧,也是极其讲求原则。
所以像他这种人很少会以色见人,一见钟情发生在他身上的几率就会很小,换句话说,行临不是一个看见她长得漂亮就能忘乎所以、赴汤蹈火的人。
其次,她和行临无前尘恩怨,日久生情又显得没那么恰当。
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乔如意觉得行临的感情扑朔迷离,那种像是有隐情又无法猜透的矛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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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臣在茶肆待了能有一柱香的时间,这期间没再跟行临他们四人有交集。
雪见果然来找陶姜了,将手里的物件往桌上一放,质问陶姜,“我跟你无冤无仇吧?你这是何意?”
乔如意和陶姜顺势一看——
那只首饰盒。
不用说,盒中就是高臣的那支玉簪了。
陶姜装傻充愣,反问,“雪见娘子这是何意?”
雪见的脸色十分难看,言语间也变得不客气了。“高郎为何要送你玉簪?”说话间便打开了盒子,露出里面的簪子。
陶姜惊讶,“你怎么知道他送我玉簪?娘子亲眼看见了?”
雪见一听这话更是满脸不悦,“我是没看见,可不意味着我的丫鬟没看见!你为何要勾引高郎?”
陶姜闻言乐了,“我勾引他?疯了吧。”
“你……”
乔如意在雪见气得快噶之前将其拉走,临走前还递了个眼神给陶姜,陶姜了然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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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见被乔如意拉出来时情绪挺激动,外面还候着丫鬟,见状就要上前,却被及时现身的行临巧妙地挡住了去路。
乔如意一路拉着雪见,朝着她入住的后院方向去。雪见挣扎说事情还没问清楚呢,可又挣脱不开,乔如意用了巧劲。
行临跟随乔如意身旁,弄得丫鬟和护卫都没法上前。
方便了乔如意的蛊惑之言。
“我们对高郎并不熟悉,今日见面就觉得高郎是个很怪的人,雪见娘子来得也是正好,我们也还想找娘子问清楚呢。”
雪见一怔,“很怪?”
乔如意神秘兮兮点头,“做些奇怪的事,说些奇怪的话,总之浑身上下都很怪。”
雪见态度迟疑,但思量片刻尚算有一丝理智。“你们不是一直在找高郎,还有他的画像吗?如今又说他怪……”
乔如意最会拿捏这种人,一句话定乾坤,“娘子不觉得今日的高郎有点怪?”
于是,雪见的节奏彻底被带偏了,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乔如意见状趁热打铁,“那快同我们说说,我们也能为娘子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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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如意和行临离开后,陶姜就去找了周别。周别已经跃跃欲试了,以防万一,他把自己临时用的短刀给了陶姜。
“一旦高臣真来找你,记住,一定要在公共场合。”
同样的话,行临和乔如意都对她说过,眼下周别又说了一遍。以往的话她会觉得烦,可现在竟是莫名觉出温暖来。
事情大抵走向跟他们推断的一样,只是有了些许出入。
一是高臣并没有很快来找陶姜,二是上门请陶姜的人是高臣的手下。
周别下意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夕阳没完全沉落,霞光铺了大片天空,红得瘆人。茶肆的门口都染了红晕,细细的光影在木梁上游走,像是张脚了似的。
让周别冷不丁想到了游光。
陶姜走后,茶肆里就彻底安静下来了。雪见财大气粗,当时给了店里一大笔打样包场的费用,阿寿是个老实人,哪怕雪见都回了后院,他还是依照承诺熄灭了店前的两盏灯笼。
后院也安静。
偌大的地方却被守得严实,雪见住进了后院,就跟住进了末世堡垒似的。
账房先生先撤了,阿寿住店里的西侧角房,也不急着回房。先是温了一小壶酒,又切了一小碟酱牛肉,外加一小份的花生米,端给了周别。
“喝茶怕会浅眠,还是来点酒肉吧。”
周别没料到阿寿想得这么周全,先是一愣,随即感谢,邀请他一同饮食。阿寿连连拒绝,说这不符合规矩。
周别等着也是等着,的确是有心邀请阿寿一起喝酒吃肉,可一想到自己还戴着面具呢,也不方便同他一起把酒言欢,便也没强迫。
可出于对阿寿的感谢,周别便道,“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跟我们不用讲那么多的规矩。这样吧,你喝一杯如何?忙活半天了,吃点肉垫垫肚子。”
阿寿心生感动,搓搓手,拿起酒壶为彼此倒了酒,轻声说,“那我就陪贵人喝一杯,遇上几位贵人是我的福报。”
小伙子实在,一口就干了。看得出不常喝酒的人,辣得直咳嗽,周别笑着往他嘴里塞了两片牛肉解辣。
好半天阿寿才缓过来,牛肉也下肚了,连连道歉,生怕自己这番让人笑话了去。又说,“贵人不方便在人前用膳,我还是先退了吧。”
“不急,陪我说会儿话。”周别轻声道。
阿寿闻言点头,又老老实实坐了回来。“贵人想聊什么?”
一句话把周别逗笑,扭头瞅他,“不是跟你说了吗,以后叫我周大哥,别一口一个贵人的,小爷我不习惯。”
阿寿挠头笑了笑,“周大哥。”
房门没关,大片霞光就在榫卯结构的屋檐上游走。以往这个时辰是茶肆最忙碌的时候,好像没谁能安静下来看一段夕阳沉落。
周别就静静地看着天边夕阳,眼前一切恍似人间一场大梦,也不知这梦何时能醒,醒了之后又会怎样。
刚刚他突然想家了,想父母,也想在咖啡厅工作的日子。看见阿寿的这一刻,他突然就像是看见了亲人,这种感觉很奇妙。
难道就是因为他长得跟自己一样?
阿寿见他看着远方不说话,也便不主动开口,就在旁安静地坐着,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周大哥有什么心事,也不知道夕阳有什么好看的,但静静陪着一个人他还是会的。
良久后,周别才轻声开口,“阿寿,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阿寿一愣,随即说,“以后啊,掌柜的如果不嫌弃我,我就一直在店里。”
周别转头看他。
阿寿见状,一脸认真,“我真是这么想的,掌柜的对我有恩,我要报答他。只要他觉得我有用,那我就留在他身边!”
周别看着他一时间恍惚,他似乎看见了自己在咖啡厅的样子。
“是该这样。”少许他转过头,轻声说,“阿寿,我也有个很重要的人,我的想法跟你一样。”
阿寿一听,很感兴趣地问,“也救过周大哥吗?”
周别点头,“跟你的掌柜一样,他也是我的掌柜,也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我时常在想,我一定不能做那个拖后腿的人,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阿寿听着直感动,一个劲点头。
两人又静坐了一会儿,阿寿轻声问,“周大哥,你们是从长安来,应该跟我们这大不同吧?我没去过长安,但听你们说话很有意思。”
长安……
周别思量片刻,“我的家乡其实也不在长安。”
“周大哥的家乡在哪?”
“我的家乡啊……”周别想到了他的家,也想到了整天忙忙碌碌的咖啡厅。
他说,“在一个也叫瓜州的地方,那里就跟这里一样每天都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只不过那里的灯不再是烛火,街上跑的不再是马匹和骆驼,而是比它们的速度还要快的出行工具。在我们那里,女子跟男子一样可以读书识字,可以工作赚钱,只要想去做、用心做,就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我们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也可以放弃自己讨厌的。虽然压力也很大,生活得也会不如意,但好像,我们都很热爱我们的家乡。”
阿寿听着这番话,一脸的着迷,虽然他听不大懂,可就是觉得他口中的家乡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呢。
“真是比这里要好啊。”他羡慕。
周别转头看他,“先有你们的好,才有我们的好。”
阿寿彻底听不懂了。
“不过你的家乡和我的家乡有共同之处。”周别没解释,笑了笑说。
“是什么?”阿寿好奇。
周别轻声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乐业安居国泰民安。”
阿寿笑了,说,“我很羡慕周大哥,能知道这么多事,如果有机会能去周大哥的家乡看看就好了。”
周别闻言不语,怕是没这个机会吧。
少许他问,“阿寿,你是真没姓氏吗?”
阿寿点头,十分诚恳。
“想有吗?”
阿寿一愣,随即说,“当然!”
周别说,“你我有缘,既然叫我一声周大哥,那就随我的周姓,如何?”
阿寿一听受宠若惊,赶忙起身,“周大哥真是这么想?”
“当然了。”周别爽朗,“以后你我就是自家兄弟。”
阿寿激动,“我有姓了,我姓周,从今以后我就叫周寿了!”
“好听。”周别微笑,“那大哥就祝你,山色既无尽,公寿亦如山。”
平安喜乐,便好。
一道暗光游过,从屋檐快速入室,无声无息,却被周别陡然看进眼里。
像是没什么,可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周别心底滋生了,心里就激灵一下。
阿寿见状问他怎么了。
周别没多说别的,面色恢复如常,转头说,“没事,拉着你说了这么多话,早些回屋休息吧。”
阿寿也是个懂事的,想着周别一口酒肉都没吃没喝呢,心生愧疚,赶忙起身告别离开。
等快回自己屋的时候才想起一件事来:这算是同周大哥拜把子兄弟了吗?如此,是不是可以看看大哥的真面目?
转念又一想不妥,这是周大哥的隐私,岂能生了窥探之心?
这厢,周别已经随着那道游走的暗光进了前厅。他心脏跳得厉害,目光四下寻找,那道光竟不见了。
照理说,一道光,入了室内没了也正常。可周别就是觉得哪不对劲,仔细回忆暗光的形态,一时间拿不准到底是不是游光。
前厅里落了窗,霞光进不来,整个茶肆就陷入暗沉,影影绰绰间像是藏了无数个人似的,总有影子飘忽不定的感觉。
周别没由来地起了鸡皮疙瘩,他不怕黑,藏在黑里的未知才真是可怕。
他置身幽暗,周围浮光游动,这已事不寻常的迹象了。
行临临走之前叮嘱过他,一旦发现异常情况千万不要单独面对,一定要在后院里制造出动静来,他听到信号必然会赶到。
当时周别不以为然,能有什么异常?
眼下算是吗?
周别没耽误时间,主要是怕误了行临的大事,这两天他总有种感觉,行临除了寻找沈确和鱼人有,可能还有别的事。
跟游光有关?
正想着就听一声很轻微的撞击声,从角落里传了出来。
这声音很熟悉,好像……周别仔细去回忆,是金属声?
都是木质的物件,哪来的金属声?
想到这里,周别陡然出声,“谁在那!”
墙边的角落里更是幽暗,看不清什么具体,却也能看到个大概轮廓。
是个人!
站在那里!
周别只觉头皮一下炸开,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脑子,呼吸急促。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手给扼住了似的,发不出声,只能死死盯着角落里的影子动弹不得。
影子……自打进到无人区到现在,他就忌讳这玩意。
半晌周别终于找回声音,“说话!”
忽然,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服摩擦墙壁的声响,一下、一下……
周别一个激灵。
跟着就听有人在角落里说——
“一百八一杯……”
周别呼吸一滞,紧跟着巨大的惊喜取代了紧张,开口竟然嗓音发颤,“鱼人有?沈确……是你们吗?”
听着像鱼人有的声音,但嗓音太低了,这么一句话竟没第一时间听出来事谁。
但不管怎样,能回答出这么一句话的肯定是自己人。
周别一听情绪激动地朝着角落走过去,可下一秒就有听到那人说——
“一百八一杯……”
“一百八一杯……”
一声说完又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乍一听像是谁的录音,在一遍遍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