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纯玉阁的老槐树已亭亭如盖。姜承瑾正坐在树下教宫女青黛绣江南的缠枝莲,忽闻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头便见内务府的太监领着几个宫人,抬着一筐新摘的杨梅进来。
“瑾嫔娘娘,这是陛下特意让人从江南驿马送来的东魁杨梅,说您爱吃这口,特意留了头一茬给您。”太监笑着将杨梅筐递到青黛手里,又补充道,“陛下还说,若是觉得酸,就让小厨房熬些杨梅蜜饯,留着秋冬吃。”
承瑾已于上月被封为嫔妃,虽然依旧是有名无实,但不再奴婢来奴婢去地低眉顺眼。这更让贵妃心里像栽了根刺。
姜承瑾指尖抚过颗颗饱满的杨梅,红得透亮的果肉上还沾着晨露,心里泛起暖意。自去年她放下戒备后,赵构待她越发细心,连她随口提过的“江南杨梅比京中甜”都记在心里。可这份特殊,却像根刺,扎在贵妃心里。
贵妃出身将门,入宫一年便稳居贵妃之位,素来受宠。从前见姜承瑾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侍妾,倒也没放在心上,如今见她晋了嫔位,还深得赵构偏爱,便再也坐不住了。
五日后是贵妃的生辰,按例要在长乐宫设小宴,邀请各宫嫔妃赴宴。姜承瑾收到请柬时,青黛正为她研墨,见状皱眉道:“娘娘,贵妃娘娘素来与您不和,这宴怕是不好去。前几日奴婢还听说,长乐宫的宫人在议论,说要让您在宴上‘出出风头’。”
姜承瑾放下请柬,拿起绣绷继续绣莲:“既在宫中,总不能一直避着。备好一盒我亲手做的绿豆糕,我们按时去便是。”
生辰宴当日,长乐宫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姜承瑾刚踏入殿门,便觉气氛不对——满殿嫔妃都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贵妃坐在主位上,见她进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瑾妹妹来了?快坐,今日特意为你备了好东西。”
话音刚落,两个宫人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来,托盘里放着一套银质餐具,餐具旁还摆着一小碟白色粉末。贵妃拿起那碟粉末,笑着说:“这是西域进贡的‘香肌粉’,据说涂在身上能散出异香,还能让肌肤白皙。妹妹是江南女子,肌肤本就好,若是用了这个,定是锦上添花。”
姜承瑾目光微凝——她曾在医书里见过,这种西域粉末性热,若与银器接触,会生出黑色的锈迹,常被用来检测女子是否“清白”。贵妃这是故意要在众人面前羞辱她。
周围的嫔妃们也看出了端倪,纷纷低头私语。姜承瑾却神色平静,走上前拿起那碟粉末,轻声道:“多谢贵妃娘娘美意,只是臣妾素来不喜浓烈香料,怕辜负了娘娘的心意。”她话锋一转,看向殿中摆放的古筝,“不过臣妾今日带了亲手做的绿豆糕,还想为娘娘弹一曲《庆丰年》,祝娘娘生辰快乐,也祝我朝国泰民安。”
不等贵妃反应,姜承瑾已走到古筝前坐下。指尖拨动琴弦,明快的旋律瞬间洒满大殿,驱散了方才的尴尬。嫔妃们渐渐被琴声吸引,连贵妃也一时语塞,只能看着她从容弹奏,心里越发憋闷。
宴后回阁,青黛仍心有余悸:“娘娘,贵妃娘娘也太过分了,竟用这种手段羞辱您!”
姜承瑾擦拭着琴弦,淡淡道:“她不过是气不过陛下对我好,往后多些防备便是。”
可贵妃并未就此收手。七月初,宫中要选嫔妃随赵构去北郊猎场围猎。按例,贵妃作为高位嫔妃,本应是首选,可赵构却特意下旨,让姜承瑾一同前往,还让内务府为她备了轻便的骑射装。
贵妃得知后,气得砸碎了殿中的玉瓶。当晚便让人去御膳房,买通了为姜承瑾准备膳食的厨娘,在她的晚膳里加了泻药。
第二日清晨,姜承瑾刚要动身去猎场,便觉腹痛难忍,脸色苍白。青黛急得团团转,正要去请太医,却见赵构亲自来了纯玉阁。他见姜承瑾捂着肚子,脸色难看,当即皱起眉头,让人去传御膳房的厨娘。
厨娘被带来时,见皇帝脸色阴沉,吓得立刻招认了是贵妃指使。赵构怒不可遏,当即让人去长乐宫传旨,罚贵妃禁足一月,还撤了她随驾围猎的资格。
姜承瑾靠在软榻上,看着赵构为她揉着眉心,轻声道:“陛下,此事怕是会让贵妃更记恨臣妾……”
“记恨又如何?”赵构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朕护着你,天经地义。她若再敢害你,朕绝不轻饶。”
围猎那日,赵构特意放慢马速,陪着姜承瑾在林间散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静谧。姜承瑾看着身边意气风发的帝王,忽然觉得,或许命运的安排,也并非全是坏事。
可贵妃的报复并未停止。禁足期满后,她得知江南送来消息,说念安要去苏州参加科举,便心生一计——让人假冒姜承瑾的笔迹,写了一封“通敌”的书信,偷偷塞在纯玉阁的书柜里,又让人去御史台告密,说姜承瑾与江南反贼有勾结。
御史台的人来纯玉阁搜查时,姜承瑾正在绣花。看着他们翻箱倒柜,最后从书柜里搜出那封书信,青黛吓得脸色发白,姜承瑾却异常平静。
“这封信不是臣妾写的。”她走到御史面前,指着信上的字迹,“臣妾自幼习柳体,字迹清秀,可这封信的字迹粗劣,连臣妾的署名都写错了——臣妾的‘瑾’是王字旁,而非金字旁。”
御史拿起书信细看,果然如姜承瑾所说,署名处写的是“姜金瑾”。就在这时,赵构带着侍卫赶来,见状冷声道:“分明是有人故意伪造书信,陷害瑾嫔!来人,把这封信送去翰林院,让学士们查验笔迹,再去长乐宫,传贵妃来见朕!”
贵妃被带来时,见证据确凿,再也无法抵赖,只能跪在地上哭着求饶。赵构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失望:“你出身将门,本该知书达理,却屡次陷害嫔妃,心肠歹毒。朕念你入宫多年,今日不废你的位分,但若再敢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最终,贵妃被降为“贤妃”,迁出长乐宫,迁往偏僻的“静云轩”居住,身边只留两个宫女伺候。皇后虽心有不满,可此事证据确凿,她也不敢为贵妃辩解,只能私下叮嘱她安分守己。
风波平息后,纯玉阁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秋日的一天,姜承瑾收到江南送来的信,说承风请了先生教念安识字,念安不仅识字还琴棋书画,已是学什么会什么……
承拿着信,高兴地跑到书房找赵构,却见他正坐在桌前,看着一幅扬州地图。
“陛下,您看,念安懂事了!”姜承瑾把信递到他面前,眉眼弯弯。
赵构接过信,看完后笑着把她揽进怀里:“好,好,念安这孩子若是你亲生的该多好。”
姜承瑾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飘落的槐叶,心里满是安稳。她想起曾经的陈柏,心里虽有一丝遗憾,却已不再疼痛——有些人,有些事,终究要留在过去。而眼前的人,眼前的日子,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陛下……”她轻声道,“有您在,这里就是臣妾的家。”
赵构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底满是温柔:“对,这里是我们的家。”
槐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深宫岁月漫长,可只要彼此相守,再漫长的岁月,也会充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