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桃花落尽时,纯玉阁的石榴树抽出了新绿。姜承瑾正坐在廊下翻晒旧物,忽闻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她起身迎驾时,赵构已走进院门,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今日路过御膳房,见他们做了扬州的藕粉圆子,想着你或许爱吃。”他径直将食盒递到她面前,语气自然得像寻常夫妻。
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侍妾而已。
姜承瑾接过食盒的手微顿,指尖触到盒面的温热,心口竟也跟着暖了几分。宫人布好碗筷,她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的圆子,忽然想起小时候阿娘总在初夏做这个,那时她还小,总吵着要先尝一口。
“怎么不吃?”赵构看着她发怔的模样,拿起银勺舀了一颗递过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承瑾下意识张口接住,甜糯的藕粉裹着豆沙馅在舌尖化开,熟悉的味道让她眼眶微热。她垂下眸,轻声道:“谢陛下记挂,奴婢许久没吃过了。”
“往后想吃什么,便让人去御膳房说,或是直接告诉朕。”赵构放下勺子,目光落在她晾在石桌上的旧物上——有半块绣着海棠的绢帕,还有一个磨了边的布老虎,“这些都是扬州带来的?”
“是。”承瑾点头,拿起那个布老虎,“这是念安玩物,当时走得急,只来得及带这么几件。”
赵构接过布老虎,指尖摩挲着上面磨损的针脚,忽然道:“下月朕要去西郊行宫避暑,你随朕一起去吧。那里清净,也有大片的荷塘,或许能让你想起江南的景致。”
以往他邀她同行,她总以各种理由推脱,可这次看着他眼底的期许,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轻轻应了声:“好。”
行宫的日子确实清净。每日晨起,姜承瑾会陪着赵构在荷塘边散步,看朝阳洒在荷叶上,像撒了满地碎金;傍晚时分,她便在廊下绣花,赵构则坐在一旁看奏折,偶尔抬头与她闲聊几句,说些朝堂上的趣事,或是问她扬州的风俗。
一日午后,突降大雨,两人被困在荷塘边的亭子里。雨点砸在荷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赵构看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伸手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耳垂,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顿。
姜承瑾脸颊微红,连忙错开目光,看向亭外的雨幕。赵构收回手,轻声道:“承瑾,朕知道你一直防备着朕,也知道你怨朕留你在宫里。可朕对你,从来都没有过恶意。”
她猛地转头看他,眼里满是诧异。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起她的心思,也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非“爱妃”或“你”。
“你为何答应皇后做朕的侍妾?”赵构的目光飘向远方,“朕一直想问你,明知你不会说实话。”
姜承瑾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为何答应皇后?他来问她?难道没问过皇后?这几个月来她只觉得赵构是困住她的牢笼,却一直不碰她。
“朕不碰你,是知道你心里不愿。”赵构的声音低沉而认真,“朕是帝王,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可朕不想勉强你。朕想等你心甘情愿,等你真正放下戒备,愿意留在朕身边。”
心甘情愿……会有那么一天吗?承瑾愣神。
雨点渐渐小了,夕阳透过云层洒下来,给荷塘镀上了一层金边。姜承瑾看着赵构眼底的真诚,脑海里浮现几年前她第一次见他时,他救下只有一口气的她。
明明誓死要找到家人被害的真相,誓死要为家人报仇雪恨,结果呢,害她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是救命恩人的娘亲。
命运真会捉弄人。
绕来绕去的这几年,她最终还是进宫了。她难道要顺了命运的安排?
“你心里是否还惦记着陈柏?”
她怔住。陈柏……陈柏与她刚拜完堂,就离开了,陈柏临走时让她等他,他会回来的。之后呢,仅收到他的一封绝笔信,他的人是死?还是是活?她怎会不惦记。
从行宫回来后,姜承瑾变了。
她不再刻意避开赵构,会在他来纯玉阁时,主动为他沏茶。
会在他处理奏折到深夜时,温一碗莲子羹等着。
甚至会在他说起朝堂烦心事时,轻声说些宽慰的话。
贵妃见她与赵构走得近,心里越发不满,竟在御膳房的汤里下了药,想让她在赵构面前出丑。幸好负责传膳的小太监是赵构的心腹,提前把消息告诉了姜承瑾。
当晚,赵构来纯玉阁用膳,看着桌上那碗香气四溢的鸡汤,姜承瑾端起来,轻声道:“陛下,这碗汤奴婢替您尝过了,味道极好。”话音刚落,她便要喝下去。
赵构一把抓住她的手,眉头紧蹙:“你知道汤里有问题?”
姜承瑾点点头,眼底没有丝毫慌乱:“奴婢知道贵妃娘娘对奴婢有意见,可奴婢不想因为这些事让陛下烦心。这碗汤,奴婢喝了也无妨,就当是替陛下挡了一次祸。”
“你真憨。”赵构夺过她手中的汤碗,随手泼在地上,语气里满是心疼,“朕说了会护着你,就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贵妃那边,朕会处理,你不用管。”
他叫来太监,让人把汤碗送去太医院查验,随后紧紧握住姜承瑾的手,轻声道:“承瑾,别再把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你完全可以依靠朕的。”
姜承瑾看着他眼底的心疼,忽然鼻子一酸,泪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这些年她在宫里独自支撑,早已习惯了坚强,可在他的温柔里,那些伪装的坚强竟瞬间崩塌。
“陛下……”她哽咽着开口,“奴婢……奴婢以前总误会您,总觉得您是困住奴婢的牢笼,可现在才知道,您一直在护着奴婢。”
“都过去了。”赵构轻轻拭去她的泪水,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只要你愿意,往后的日子,朕会一直陪着你。”
自那以后,姜承瑾彻底放下了戒备,她会在清晨为他整理朝服,会在他下朝后为他揉肩,会在他生辰时,亲手绣一幅《百鸟朝凤图》作为礼物。
赵构知道她喜欢江南的景致,便让人在御花园里种满了江南的花草。他知道她念旧,便让人去扬州把她家门前的那棵大槐树种在了纯玉阁的院子里;他甚至为了她,驳回了贵妃无数次的刁难,还把贵妃身边的得力宫女贬去了浣衣局。
没多久,江南送来消息,说承风的绣庄生意越来越好,沈芷已为姜家添了后,念安被他们夫妻照顾得很好。姜承瑾拿着信,高兴得像个孩子,连忙跑去告诉赵构。
赵构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忽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你看,他们在江南过得很好,你也该安心了。”
姜承瑾不再争脱,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热,只要有他在,这宫里也能成为她姜承瑾温暖的港湾。
承瑾抬起头,看着赵构眼底的温柔,轻声道:“陛下,奴婢以前总想着回扬州,可现在才明白,有您在的地方,就是奴婢的家。”
赵构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满是欢喜:“承瑾,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留在朕身边。”
窗外起风了,落叶飘零,落在纯玉阁的院子里。姜承瑾靠在赵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想起曾经在扬州的日子,那时的日子虽然简单,却充满了欢声笑语。
现在,有赵构的陪伴,她的日子里,不仅有欢声笑语,还有了满满的暖意。
她忽然又想起那个曾与她共患难的陈柏,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
她知道,有些路一旦选择了,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