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承瑾抱着念安站在扬州城残破的街巷里,寒风卷着碎木屑掠过脸颊,怀里的《春回大地图》边角已被磨得发毛,却依旧被她紧紧贴着心口。连日来在废墟中奔波,两人的鞋子早已磨穿,念安的小脚上结了层厚厚的茧,却从不说疼,只是每到夜里,会攥着她的衣角小声问:“姨姨,舅舅舅娘会不会也在等我们找他们?”
这日清晨,两人在城门口的粥棚外排队,忽闻两个老兵闲聊,说宫里正在选秀女,若是有手艺傍身的女子,即便家世普通,也能入宫当差,不仅能饱腹,还能在宫里打探消息。姜承瑾的心猛地一动——扬州城已寻不到承风与沈芷的踪迹,或许宫里人多眼杂,能有他们的音讯。可转念一想,入宫如同入笼,她若进去了,念安该怎么办?
正犹豫时,粥棚突然一阵骚动,几个衙役推着小车走过,车上躺着几个饿晕的孩童,嘴里念叨着“无父无母,只能送往城外孤儿院”。姜承瑾看着念安苍白的小脸,咬了咬牙——与其让念安跟着自己忍饥挨饿,不如冒险入宫,若能谋个差事,至少能让念安有口饱饭吃,说不定还能找到承风。
她抱着念安找到负责选秀的官差,谎称自己是孤女,擅长刺绣,愿入宫当差。官差见她虽衣衫破旧,却身姿挺拔,手里还攥着块绣着荷花的帕子,针脚细密,便让她填了户籍,跟着其他待选女子一同前往京城。
一路上,念安被安排在随行的马车里,与其他几个入宫当差女子的孩童挤在一起。姜承瑾则跟在马车旁步行,夜里歇息时,她总隔着车帘给念安缝补衣服,指尖被冻得发紫,却依旧不敢停歇。念安隔着车帘喊:“姨姨,我不冷,你也进来歇会儿。”她却只是笑着摇头:“姨姨不冷,你好好睡觉,到了京城,咱们就能吃上热馒头了。”
历经半个月的奔波,终于抵达京城。宫门外早已排起长队,负责筛选的嬷嬷拿着名册,逐个检查待选女子的手艺。轮到姜承瑾时,她从怀里掏出那块用野果汁液染色的荷花帕子,又拿出《春回大地图》的残片——这段日子,她每晚都在灯下绣补,已将承风的身影绣在了边角。
嬷嬷见那残片上的纹样精致,尤其是人物眉眼间的神态栩栩如生,不由眼前一亮:“你这手艺,倒像是江南绣坊出来的。”姜承瑾低眉答道:“奴家幼时曾在扬州绣坊学过几年手艺。”嬷嬷点点头,在名册上画了个圈:“你且跟着我来,去尚衣局当差吧。”
入宫的第一晚,姜承瑾被安排在尚衣局的偏院,念安则被送往宫中小厮住处,虽不能时时见面,却能每日午后隔着栅栏说几句话。念安每次都攥着半块糕点跑过来,塞到她手里:“姨姨,这是厨房的公公给我的,你快吃。”姜承瑾看着糕点上的芝麻,想起沈芷以前做的芝麻糕,眼眶不由一红,却还是把糕点掰了一半递回去:“念安吃,姨姨不饿。”
尚衣局的活计繁重,每日要给各宫妃嫔绣制衣物配饰,稍有差池便会受罚。姜承瑾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直到深夜才歇息,指尖被绣针扎得满是小孔,却依旧咬牙坚持。她知道,只有把活计做好,才能留在宫里,才有机会打探承风的消息。
这日,她奉命给贵妃绣一件石榴纹的披风,正低头绣着,忽闻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太监抬着担架走过,担架上的人穿着粗布衣服,腿上受了伤,隐约露出的侧脸竟与承风有几分相似。姜承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绣针“啪”地掉在地上,她刚想追出去,却被管事嬷嬷喝住:“放肆!宫廷禁地,岂容你随意走动!”
姜承瑾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捡起绣针继续绣活,可指尖却不停颤抖。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白天看到的那个男子,若是承风,他为何会受伤?又为何会出现在宫里?第二日一早,她借着去御花园采花染线的机会,绕到太医院附近,却被侍卫拦在门外。
正焦急时,忽闻一个小太监在跟太医院的医士闲聊:“昨日送来的那个杂役,听说也是扬州来的,好像是战乱时被抓来修宫殿的,不小心从架子上摔下来了。”姜承瑾的心猛地一沉,忙上前给小太监塞了块刚绣好的帕子:“小公公,敢问那个扬州来的杂役,叫什么名字?现在怎么样了?”
小太监接过帕子,看了她一眼:“好像叫什么承风,听说腿伤得重,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呢。”姜承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她稳了稳心神,又问:“那他现在在哪个病房?”小太监摇了摇头:“杂役都住在后院的偏房,你一个尚衣局的绣女,还是别去打听了,免得惹祸上身。”
姜承瑾谢过小太监,转身往回走,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终于找到承风了,可他却受了重伤,还被当成杂役对待。她必须想办法救他,可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绣女,无权无势,该如何是好?
回到尚衣局,她看着手里的石榴纹披风,忽然有了主意。贵妃最喜精致的绣活,若是她能把这件披风绣得格外出色,说不定能得到贵妃的赏识,到时候再求贵妃救救承风。
接下来的几日,姜承瑾几乎不眠不休,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披风上。她在石榴纹的缝隙里,悄悄绣了几缕金线,在披风的内衬里,又绣了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承风小时候最喜欢的花。
披风绣好那日,她亲自送到贵妃宫中。贵妃展开披风,见那石榴纹栩栩如生,金线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不由赞叹道:“这绣活真是绝了,你叫什么名字?”姜承瑾屈膝行礼:“奴家姜承瑾,多谢贵妃娘娘赏识。”
贵妃点点头,又摸了摸披风的内衬,发现了那朵梅花:“这梅花绣得倒别致。”姜承瑾趁机说道:“回娘娘,这梅花是奴家家乡的花,奴家有个弟弟,也最喜欢这花。只是战乱时与弟弟失散,前日听说弟弟在太医院疗伤,却因身份低微无人照料,还望娘娘开恩,能让奴家去看看他。”
贵妃见她言辞恳切,又念及她绣活出色,便对身边的宫女说:“你去太医院看看,若是真有个叫承风的杂役,便让他姐姐去照料几日。”宫女领命而去,姜承瑾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多谢娘娘大恩!”
当晚,姜承瑾终于在太医院的偏房见到了承风。他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如纸,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姜承瑾时,眼中满是震惊:“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承瑾握住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我找了你好久,总算找到你了。阿芷呢?你跟阿芷分开后,她去哪里了?”提到沈芷,承风的眼神暗了下来,声音沙哑:“战乱时我们被冲散后,我四处找你们,却被叛军抓去修宫殿,后来趁机逃出来,却不小心摔断了腿,至于阿芷……我一直没找到她的消息。”
姜承瑾的心又沉了下去,可看着承风受伤的腿,还是强打起精神:“你先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咱们再一起找阿芷。念安也来了京城,我让他明日来看你。”承风点点头,攥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愧疚:“姐,让你和念安受苦了。”
接下来的几日,姜承瑾每日都会抽时间去照料承风,给他擦身换药,念安也会跟着过来,坐在床边给承风讲一路上的经历。承风的气色渐渐好了起来,可腿伤却恢复得很慢,太医院的医士说,若是想让腿伤尽快痊愈,需要名贵的药材,可他们根本买不起。
姜承瑾看着承风痛苦的模样,心里很是着急。这日,她在尚衣局绣活时,忽闻皇后要给太子绣一件婚服,若是能绣好这件婚服,不仅能得到丰厚的赏赐,还能得到皇后的赏识。她立刻找到管事嬷嬷,主动请缨:“嬷嬷,奴家愿为太子绣制婚服,定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
嬷嬷见她有把握,便答应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姜承瑾几乎住在了绣房里,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手里的绣针从未停下。她在婚服的领口绣了百鸟朝凤的纹样,在裙摆处绣了连理枝,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心意。念安也时常来帮忙,帮她穿针引线,小小的身影在绣房里穿梭。
婚服绣好那日,皇后亲自前来查看,见那婚服上的纹样精致绝伦,百鸟的羽毛层次分明,连理枝的纹路细腻流畅,不由大喜:“这绣活真是巧夺天工,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跟我说。”姜承瑾屈膝行礼:“奴家只求皇后娘娘能赐些治疗腿伤的名贵药材,奴家的弟弟腿伤严重,急需药材救治。”
皇后见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药材救弟,心中颇有好感,便让人取来上好的人参、当归等药材,还赏了她五十两银子:“这些药材你拿去给你弟弟治病,以后若有需要,也可来坤宁宫找我。”姜承瑾感激涕零,再次叩谢皇后。
有了名贵药材,承风的腿伤恢复得很快,不出半个月便能下床走动。三人终于能团聚,每日午后,他们会在太医院的小院里坐着,念安给承风捶腿,姜承瑾则绣着《春回大地图》,将沈芷的身影也绣了上去。承风看着地图上的三人身影,轻声说:“等我的腿完全好了,咱们就出宫去找阿芷,不管她在天涯海角,咱们都要找到她。”
姜承瑾点点头,摸了摸怀里的地图,眼中满是坚定。宫里的日子虽安稳,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知道,只有找到沈芷,一家人才算真正团聚。而此刻,她手里的绣针还在不停穿梭,就像她寻找亲人的脚步,从未停歇。
这日,承风在太医院帮忙整理药材时,忽闻一个医士说,前日宫里来了个女医,也是扬州人,战乱时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医术颇为高明。承风的心猛地一跳,忙问:“那女医叫什么名字?”医士想了想:“好像叫沈芷,听说以前在扬州开过医馆。”
哪里开过医馆,那是为了活着,编的谎。
承风瞬间红了眼眶,转身就往尚衣局跑,嘴里喊着:“姐!阿芷!阿芷在宫里!”姜承瑾正在绣活,听到承风的喊声,手里的绣针掉落在地,她猛地站起来,跟着承风往太医院跑去。念安也紧随其后,小小的脸上满是期待。
三人赶到太医院时,正见一个穿着医袍的女子在给太监诊脉,那女子的侧脸熟悉又陌生,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沈芷。沈芷也看到了他们,手中的脉枕“啪”地掉在地上,眼泪瞬间涌出:“承风!承瑾!念安!”
念安率先扑了过去,抱住沈芷的腿:“舅娘!我好想你!”沈芷蹲下身,紧紧抱住念安,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承风与姜承瑾也走了过去,四人相拥在一起,哭声在太医院的庭院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