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而安宁的扬州城,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这日清晨,姜承瑾正带着新绣工在大堂临摹《春回大地图》的纹样,忽然听见街上传来慌乱的呼喊:“快跑啊!叛军打过来了!”
她心头猛地一沉,手里的绣针落在绷架上。还没等反应过来,承风就从外面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姐!快收拾东西,叛军离城只有十里了,官府的人都跑了!”沈芷也抱着念安跟在后头,念安吓得紧紧攥着沈芷的衣角,小脸蛋煞白。
姜承瑾强压下心慌,立刻指挥绣工们各自先逃命,又让承风去后院牵马,自己则找出油纸包,将《春回大地图》小心裹好塞进怀中——这是一家人的念想,说什么也不能丢。可没等众人聚齐,院外就传来了刺耳的喊杀声,浓烟顺着门缝涌进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阿芷,你带着念安先跟着姐走!承风,你去前院看看能不能找到马车!”姜承瑾拉过念安的手,刚要往外冲,却被一群逃难的百姓冲散了队伍。混乱中,她只听见沈芷焦急地喊了一声“姐姐!”再回头时,眼前只剩拥挤的人潮,承风与沈芷的身影早已被淹没。
“舅舅!舅娘!”念安吓得哭出声,死死抱着姜承瑾的腿。姜承瑾的心像被揪成一团,可叛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只能咬着牙,抱起念安往城外跑。一路上,房屋被烧得噼啪作响,四处都是百姓的哭声与叛军的抢掠声,昔日繁华的扬州城,转眼成了人间炼狱。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喊杀声,姜承瑾才抱着念安瘫坐在一片荒地里。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念安哭累了,靠在她怀里小声抽噎:“姨姨,念安想舅舅舅娘,我们还能找到他们吗?”姜承瑾摸着他的头,眼眶通红,却还是强装镇定:“能,肯定能,等躲过这阵乱子,咱们就回扬州找他们。”
可这“躲”,却像成了遥遥无期的漂泊。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田间小道往南走,白天躲在破庙里,晚上借着月光赶路。姜承瑾身上的银子很快就花光了,只能靠给沿途的农户绣帕子换些干粮。念安以前从没受过这种苦,脚上磨出了水泡,却懂事地不喊疼,只是夜里会偷偷抱着姜承瑾的胳膊,小声问:“姨姨,明天能找到吃的吗?”
这日,两人走到一个破败的小镇,刚想找间破屋歇脚,却撞见几个散兵正在抢粮。姜承瑾赶紧抱着念安躲进柴房,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惨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念安吓得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直到散兵走了,两人才敢出来,可镇上早已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门都被砸坏,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碗碟。
“姨姨,饿。”念安的声音越来越小。姜承瑾摸遍全身,只找到半块干硬的饼子,她掰了一大半递给念安,自己则咬着剩下的碎屑,看着念安小口啃着饼子,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她想起以前在绣坊时,念安最爱吃沈芷做的糕点,如今却连块热乎的饼子都吃不上。
夜里,两人睡在一间漏雨的破屋里,外面下起了冷雨,姜承瑾把唯一的薄毯裹在念安身上,自己则靠在墙角瑟瑟发抖。念安迷迷糊糊中抓住她的手:“姨姨,我梦见舅娘给我做红豆糕了,还梦见舅舅带我去桥头看月亮,白日里还有月亮吗……”姜承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在念安的手背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从深秋走到寒冬,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念安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姜承瑾的手因为长期绣活又受了寒,指关节肿得老高,可她还是坚持每天绣帕子——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也是她支撑下去的希望。她总想着,只要多绣一块帕子,就能多换些干粮,就能多撑一天,就能离找到承风与沈芷更近一步。
这日,他们走到一个渡口,听说过了河就能到一个相对安稳的县城。可渡船早已被叛军抢走,只剩下几艘破旧的小木船。船夫见他们可怜,愿意载他们过河,却要收两个铜板。姜承瑾急得团团转,她身上早已没有铜板,只能拿出一块刚绣好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荷花——这是她熬夜绣的,针脚细密,颜色是用野果的汁液调的,虽不鲜亮,却透着一股韧劲。
“船夫大哥,奴家实在没有铜板,这帕子您拿着,就当是船费,行吗?”姜承瑾的声音带着恳求。船夫接过帕子,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瘦得可怜的念安,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上来吧,这乱世里,活着都不容易。”
承瑾甚是感激,过了河,县城里果然安稳些,街上有不少逃难的百姓,也有做生意的小贩。姜承瑾找了个角落,把绣好的帕子摆出来,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念安坐在她身边,帮她整理帕子,忽然指着远处喊:“姨姨!你看那个人,是不是舅舅?”
姜承瑾猛地抬头,只见不远处有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子,身形与承风有些像。她立刻抱起念安跑过去,可刚跑了几步,就看见那男子转过身,根本不是承风。念安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姜承瑾也失落地站在原地,长得如此之像。心里的希望又一次落空。
就在这时,一个老妇人走到摊位前,拿起一块绣着梅花的帕子:“小娘子,这帕子是你绣的?针脚真细。”姜承瑾点点头,老妇人又说:“老奴家小姐要嫁女儿,正缺些绣活,你要是愿意,跟老奴回府,给老奴家小姐绣些嫁妆,保管给你管饭,还能给你些工钱。”
姜承瑾犹豫了,她怕这是陷阱,可看着念安渴望的眼神,又想起自己身上分文没有,最终还是答应了。老妇人的家在县城边缘的一个小院里,主人是个温和的秀才,见姜承瑾带着孩子,也没多问,只让她安心绣活。
在这里,姜承瑾终于能吃上热乎饭,念安也能睡在安稳的床上。她白天给秀才的女儿绣嫁衣,晚上就抱着念安,在灯下绣《春回大地图》的残片——她怕时间久了,会忘了承风与沈芷的模样,便把他们的身影绣在布上,就像他们还在身边一样。
可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县城里又传来消息,说叛军要打过来了。秀才一家连夜收拾东西准备逃难,临走前给了姜承瑾一些银子:“小娘子,这乱世里,你带着孩子不容易,这些银子你拿着,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去吧。”
姜承瑾接过银子,感激得说不出话。她又带着念安踏上了逃难的路,这一次,她心里多了些底气——她想着,有这些银子,能多撑些日子,说不定就能在前面的路上,找到承风与沈芷。
这日,两人走到一个小镇,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扬州已收复,百姓可返乡”。姜承瑾的心脏猛地一跳,抱着念安的手都在发抖:“念安,咱们可以回扬州了!咱们可以去找舅舅舅娘了!”
念安也高兴得跳起来,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可回扬州的路,依旧艰难。他们挤在返乡的人群中,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因为生病或饥饿倒下,姜承瑾只能紧紧抱着念安,一步一步往前挪。她怀里的《春回大地图》被捂得温热,就像一家人的念想,支撑着她走过一程又一程。
终于,在一个清晨,他们远远看见了扬州城的城墙。可眼前的扬州,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城墙被炮火炸得残缺不全,城里的房屋大多成了废墟,只有少数几间还立着。姜承瑾抱着念安,一步步走进城里,四处打听承风与沈芷的消息,可问遍了所有返乡的百姓,都没有人见过他们。
“姨姨,舅舅舅娘会不会……”念安的话没说完,就被姜承瑾打断:“不会,他们肯定还活着,咱们再找找,再找找。”她带着念安走遍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从曾经的绣坊旧址,到沈家染坊,每一处都只剩下断壁残垣。
这天傍晚,两人坐在曾经绣坊的门槛上,看着夕阳落下。念安靠在姜承瑾怀里,小声说:“姨姨,念安想回家。”姜承瑾摸着他的头,看着怀里的《春回大地图》,忽然想起以前一家人在瘦西湖赏月的日子,想起承风与沈芷的笑容,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念安要照顾,还有承风与沈芷要找。她擦干眼泪,抱着念安站起来,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念安,咱们的家还在,只要咱们活着,就一定能找到舅舅舅娘,一定能把咱们的家重新建起来。”
晚风拂过废墟,带着一丝凉意,可姜承瑾的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希望,这乱世还没结束,前路依旧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