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足足下了三日,才渐渐收住势头。
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洒落大地,干涸的泥土吸饱了雨水,泛出湿润的深褐色。
可大乱的玖城,却依旧不见半分安宁。
盗匪肆虐,如蝗虫般席卷而过,一座又一座县镇沦陷。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而那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却依旧龟缩在玖城最深处的宫阙之中,醉生梦死,丝毫不闻外头的哀嚎遍野。
他们依旧锦衣玉食,依旧笙歌不断,仿佛这世间的苦难都与他们无关。
城外烽火连天,城内却固守着虚假的太平。
士兵们被派去镇守周边的县城,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垂死挣扎的拖延罢了。
真正的乱世,才刚刚开始。
战火蔓延,秩序崩塌。
不少士兵在亲眼目睹了那些惨无人道的屠戮之后,终于崩溃。
他们丢下兵器,趁着夜色偷偷逃离军营,不顾一切地带着一家老小,想要寻一处安稳之地避祸。
可这玖城,早已沦为人间炼狱。
除了那座高墙深筑的城池之中,竟再无一处真正安全的地方。
逃亡的路上,尸横遍野,哭喊声不绝于耳。
然而,这惨绝人寰之浩劫,并非玖城独有。在九大城池,在整个人类栖居聚集的地界,同样的悲剧正一一上演,宛如一幅被黑暗笼罩的末日画卷,缓缓铺展在天地之间。
——
距离青山村足有几个山头的钟山村,同样未能幸免。
那里的惨剧,几乎与别处如出一辙。
盗匪冲进村庄时,钟鹏一把拽过自己的妻儿,将他们推向村后的小路,声音嘶哑而急促:“往青山村跑!快!别回头!”
妻子颤抖着想要拉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走!别管我!”
他站在原地,高壮的身躯如同最后的屏障,死死挡住了追来的盗匪。
手中的柴刀已经卷刃,身上被砍得血迹斑斑,可他依旧死战不退。
“走啊!!!”
他的怒吼淹没在刀剑相交的铿锵声中,也淹没在妻儿绝望的哭喊里。
可他直到筋疲力竭,也未能斩尽杀绝。
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名侥幸活下来的盗匪,狞笑着朝妻儿逃走的方向追去。
鲜血模糊了视线,耳畔只余轰鸣声炸响,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虫鸣与风声在黑暗中低语。
他依旧维持着濒死前那个半跪半扑的姿势,双臂撑地,仿佛仍想挣扎着爬起来。
他们……追上了吗?
这个念头刚浮上来,他便猛地一颤,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起身,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身上的伤口早已血肉模糊,几处深可见骨的刀伤甚至没有包扎,血迹早已干涸,凝结在衣衫与皮肉之间。若是再不处理,他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可就在他咬牙忍痛,试图摸索伤口时,脑海中却猛然闪回昏迷前的那一幕。
妻儿仓皇逃窜的背影……盗匪狰狞的笑容……
“不!!!”
他猛地一拳砸向地面,指节崩裂,鲜血从拳峰渗出,混着泥土与血痂,溅在脸上。
可这疼痛,却远不及胸腔里那股撕心裂肺的悔恨与恨意!
高壮雄武的汉子,此刻竟像个孩子般蜷缩在地上,双肩剧烈颤抖,泪水无声地滚落。
他恨自己无能!更恨自己当初的犹疑不定!
明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带家人去青山村寻求庇护!
可偏偏……
偏偏因为那传闻中“青山村有异兽出没”的言语,让他迟疑了!犹豫了!
只要早一刻!只要早一刻动身!
他们就不用逃!不用死!!
都是他的错!!!
他狠狠咬住自己的拳头,试图用疼痛压下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自责,可滚烫的泪水却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掉。
黑暗中,只剩下一个绝望的男人,无声地痛哭着。
片刻后,他挣扎着起身,靠着一腔恨意,缓步朝着妻儿逃离的方向走去。
——
天色渐明,藏在深山中的虞秋一行人,此时已经起身。
晨雾缭绕在林间,鸟鸣与流水声交织成一片自然的喧嚣。各家各户都已陆续起身,生火、做饭、盖房,忙碌而平静。
然而,虞秋却依旧坐在帐篷口,神色有些沉郁。
连日来,她每日都被瀑布轰鸣的水声包围,那股震耳欲聋的声响便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的神经,让她莫名心烦意乱,甚至有些焦躁难安。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起身,朝着兄长的木屋走去。
“这瀑布……终究不是长久之地。”
见到兄长后,虞秋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担忧缓缓道出。
当初选址时,众人只考虑到了瀑布附近水源充足,有天然屏障遮挡,的确是个暂时栖身的好地方。
可如今细想下来,他们在这深山之中避祸,这处水源虽近,但过于依赖瀑布,万一雨季水位暴涨,或是寒冬结冰,都可能带来麻烦。
虞秋望着远处飞流直下的瀑布,水雾在晨光中折射出淡淡虹光,美得惊心动魄,可她的心情却依旧沉重。
她低声问道:“哥,我们……是不是该再想想别的地方?”语气里是稍有的迷茫。
虞仓闻言,却是微微扬起唇角,抬手揉了揉虞秋的发顶,“我说你近日怎么总是心神不宁,我还以为......”他顿了顿,目光往不远处正在指挥搭建木屋的卫时身上轻轻一瞥,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虞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兄长话里未尽的意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哥!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虞仓低笑了一声,也不恼,只是低头忍俊不禁地偷乐了一会儿,这才温声安抚自家妹妹。
“好好好,是正事,是正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放缓,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无妨,总归还没到冬季,咱们还有时间慢慢寻更合适的地方。”
他抬眸望了一眼远处依旧轰鸣作响的瀑布,又收回视线,语气温和而笃定。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房子建起来,把根基扎稳。至于往后……可以日后慢慢再想对策。”
“急不得,也不必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