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成了最好的掩护。
盗匪们踩着湿滑的山路,刀刃上还挂着水珠,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锋利。他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野兽,在雨声的遮蔽下悄然逼近临山镇。
衙门的牌匾还在雨中摇晃,却无人值守。
盗匪们一脚踹开朱漆大门,刀光闪过,惨叫被雨声吞没。
鲜红的血顺着青石板缝隙蜿蜒,在积水中晕开暗色的花。很快,连这抹刺目的红也被秋雨冲刷干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剩下衙门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雨中愈发清晰的呜咽声,那是躲在屋舍里的百姓,眼睁睁看着屠戮发生,却连呼救都无人听见。
甚至……他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惊惶的尖叫刚冲出喉咙,便被冰冷的刀刃截断。人们甚至来不及抓住亲人的衣角,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在自己眼前倒在血泊里,下一刻,自己也迎来同样的结局。
这血腥而残忍的一幕,在周边的村落同时上演。
雨幕化作最隐秘的帘幕,将这场屠杀掩得像从未发生过一般。唯有刀刃划破空气的锐响、骨骼碎裂的闷声,以及渐渐弱下去的呜咽,诉说着这里方才经历了何等炼狱。
而在这片腥风血雨中,唯有青山村与周边几个偏远的小村落,还维持着短暂的安宁。
暂居在卫家的袁正平,与妻子和明九章招呼了一声,便披着蓑衣冒雨出了门。决定去村里探查一番,看看能不能寻到些线索,也或许会有留下的村民,他也好打听一番。
他挨家挨户的查探,一连数户,院门都挂上了锁头。一次次满怀希望地走向下一户,又一次次失望地转身离开。
直到他走到高家大门前,目光落在那紧闭的院门上——门并未上锁。
袁正平眼中骤然迸出一丝希冀的光亮。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急切,缓步上前,抬手叩响门环。
“咚、咚、咚。”
三声过后,院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他眉头微皱,正欲翻墙而入,忽听院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拖动重物,又像衣物摩擦的窸窣。紧接着,一道粗犷且带着几分戒备的男声从院里传来。
“谁啊?”声音低沉,透着警惕。
袁正平退后两步站定,微微扬声回道:“我是镇上的衙役,有事询问!”
他刻意加重了“衙役”二字,声音沉稳有力,在雨幕中格外清晰。他太清楚该如何拿捏分寸,官府的威名,往往能让人心生忌惮,也能让人产生安全感,继而放松紧绷的戒备。
院内沉默片刻,脚步声缓缓靠近,一道沙哑却仍带着防备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官爷有何事……便这般问吧,还望官爷勿怪。”
袁正平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
警惕些才好。
他心下暗忖,唯有谨慎,才能在这乱世里活得更久些。
“行。”他语气放缓,像是随口闲聊,却又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我想打听虞姑娘的下落。”
顿了顿,他抿了抿唇,像是斟酌词句,又像是强压下某种急切,最终接着道:“她让我今日来寻她,可她家中无人……我便想着来村里问问。”
若为了家里人的安危,必须得撒这个谎……
那便撒吧。
虞姑娘若要怪罪,大不了他日后当牛做马,赔罪便是。
雨声渐密,打在蓑衣上沙沙作响,袁正平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耐心等着院内的回应。
“你当真是镇上的衙役?”
院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狐疑与戒备,高民的手指紧紧攥住门闩。
不对!
方才那一瞬的松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若真是卫家小媳妇让他今日来寻,又怎会不提前在村里等他?
这个念头徒然浮现,高民浑身一颤,瞬间一身冷汗。
“你寻卫家小媳妇……究竟有何事?”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
袁正平知晓他的话引起了这人的怀疑,不过并未担心。
“我带着家眷前来投奔,与虞姑娘早有约定。”他语气坦然,仿佛所言句句属实,“你若不信,大可打开院门一瞧。”
说着,他缓缓后退数步,刻意拉开距离,显得毫无威胁。
雨幕中,他的蓑衣微微晃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院中,“我前不久来过村里办差,搜查逃兵一事,最终还抓了一名老妇人会衙门,此事你可还记得?”
高民的手死死抓着门闩,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那人的面庞,只是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根本看不出样貌。
但对方方才提及的“搜查逃兵”“押送老妇人”一事,他确实记得。
看样子,这衙役所言,倒有七八分可信。
他迟疑片刻,压低声音问道:“村里人都随着卫家躲进深山中去了,昨晚才走,你当真与那卫家小媳妇事先定好了?”话一出口,他心里又泛起嘀咕,不由得就出了声,“不对啊......若真是约好了,怎会今日才来?难不成……给忘了?”
这念头刚起,高民心里又是一惊,又急忙道:“官爷,我们不愿进山,所以并不知他们在山中何处,如今村子里仅余三户人家,旁的当真不知道了。”
没有听见回答,他抿了抿唇,没再吭声,但握着门闩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过了片刻,听见门外那人道了一句“多谢”,透过门缝确认对方真的离去后,他才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呼——”
他几乎是脱力般,一屁股跌坐在泥泞的院门前,双腿发软,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半晌,他才勉强撑着门框,颤巍巍地站起身,拖着沉重如灌了铅的双腿,缓缓挪回屋里。
另一边,袁正平冒雨往卫家方向走去,眉头却越皱越紧。
躲进深山?
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影,心中疑惑更甚。
那山中异兽横行,毒虫蛰伏,平日里村民都避之不及,如今竟为了躲避什么,宁可冒险入山?
难不成盗匪竟是比那异兽还要可怕?
这个念头刚浮上来,袁正平自己先怔了一下,继而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确实没法比……
至少野兽,不会虐杀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