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掌柜的亲自接的，点名要您负责这次宴席。”
章梓涵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倒是我那位好姐姐的作风。她定是认出我的字迹，想借机羞辱我。”
“那夫人要不要推掉这单生意？”
“推？为什么要推？”章梓涵笑了，“既然姐姐这么想见我，我自然要去捧场。顺便看看，她这个侯府夫人当得有多风光。”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掌柜的匆匆赶来：“梓涵姑娘，永定侯府又派人来传话，说是宴会那日务必请您亲自到场监督。”
章梓涵与修颜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
“回复侯府的人，就说太白楼一定尽心尽力，绝不会让侯府失望。”章梓涵说着，又补充道，“顺便问问，宴席的规格可还要再提一提？既然是要宴请京城贵客，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才是。”
掌柜的连连称是，快步离去。
修颜有些担心：“夫人这是要引她上钩？”
“她既然想摆阔，我就成全她。”章梓涵淡淡道，“横竖花的不是我的钱，我倒要看看，她能从那个空库房里掏出多少银子来办这风光大宴。”
这几日，章燕婷心情极好。
知微姑姑果然有手段，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真从戚氏那里要来了库房钥匙。
“干娘真是我的福星！”章燕婷捧着钥匙，喜不自胜，“这下看那老妇人还能怎么拿捏我！”
知微含笑提醒：“钥匙是拿到了，但夫人还需谨慎使用。毕竟如今侯府是老夫人在管家，账目上的事还是要与她通个气。”
“干娘放心，我省得的。”章燕婷嘴上应着，心里却盘算着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等知微一走，她立即带着人去开库房。
库房倒是堆得满满当当，绫罗绸缎，古玩玉器，看上去很是那么回事。章燕婷看得心花怒放，觉得自己真是嫁对了人家。
她特意挑了几匹上好的云锦，打算做几身新衣裳好在春日宴上穿。又选了几件玉器，准备摆在宴会上充门面。
账房先生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吗？”章燕婷瞥他一眼。
“夫人，这些物品是否要先登记入册？”账房先生小心翼翼地问。
章燕婷不耐烦地摆手：“急什么，等我用完了再登记也不迟。难不成我堂堂侯府夫人，用几件东西还要经过你同意？”
账房先生不敢再多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走一堆东西。
章燕婷哪里知道，她挑走的那些“好东西”，十有八九都是康远瑞买来充门面的假货。那云锦是次品染的色，玉器更是赝品中的赝品，值不了几个钱。
可她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越发觉得知微这个干娘认得好。
隔日，太白楼送来了新的报价单，说是按章燕婷的要求，把规格又提了一等。
章燕婷看都没看就签了字，横竖现在有库房撑腰，她怕什么？
她甚至特意嘱咐：“宴会那日，让你们写册子的那个姑娘务必到场。若是伺候得好，本夫人重重有赏。”
来送单子的伙计连连称是，回去就把话传给了章梓涵。
章梓涵听了只是笑笑，对修颜道：“看来我这位姐姐，是铁了心要在我面前摆威风了。”
“夫人打算如何应对？”
“自然是好好配合她。”章梓涵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她想要排场，我就给她排场；想要威风，我就给她威风。总之一定让她这个春日宴，办得终生难忘。”
两个女人各怀心思，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春日宴做着准备。一个想着如何羞辱对方，一个等着看对方笑话，倒是都盼着那日早点到来。
只有知微姑姑隐约觉得不妥，但看章燕婷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忍心泼她冷水。
只得暗中留意着库房的动静，生怕这个干女儿惹出什么祸事来。
春日宴的日子越来越近，永定侯府里一片忙乱。
章燕婷天天指挥着下人布置庭院，准备茶点，恨不得把侯府翻个底朝天，好彰显她的能耐。
而她不知道的是，库房里的账目已经越来越难看，账房先生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直言相告，只能盼着宴会早点结束，好多些时日来填补亏空。
这场春日宴，注定不会太平静。
……
这日。
章梓涵坐在窗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却飘向窗外。修颜站在一旁，汇报着最新的进展。
“稽查司的人日夜监视着那铁匠铺，可惜那老板狡猾得很，至今没露出什么破绽。”修颜低声道，“不过他们既然已经盯上了，迟早能查出些名堂。”
章梓涵唇角微扬：“不急，让他们慢慢查。老夫人戚氏既然敢和山匪勾结，就该想到有这一天。我倒要看看，等证据确凿时，康家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正说着，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个太白楼的小丫鬟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喜色：“梓涵姑娘，好消息！柳园那边定了咱们酒楼承办春日宴呢！”
章梓涵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只是淡淡点头：“知道了。回去告诉晁掌柜，好生准备着，别丢了太白楼的脸面。”
小丫鬟连声应着，正要退下，却被章梓涵叫住：“等等，随我来看看准备的盆栽。”
后院里，数十盆精心栽培的奇花异草排列得整整齐齐。
有含苞待放的牡丹，有形态各异的松柏盆景，还有几盆罕见的外域花卉，都是章梓涵这些日子费心搜罗来的。
“天哪！”小丫鬟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惊叹，“这些花儿可真稀奇，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盆栽！”
章梓涵淡淡一笑：“不过是些小玩意儿，摆出来增添些雅趣罢了。你回去告诉晁掌柜，宴会那日，这些都会送到柳园去。”
小丫鬟连连称是，眼中满是钦佩之色。
送走小丫鬟后，章梓涵拎起水瓢，开始给花草浇水。
这些日子她暗中布置，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想到不久后就能在春日宴上见到章燕婷，她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冷笑。
正想着，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章梓涵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只见梁上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康家发现了什么，派人来灭口？
章梓涵强作镇定，假装继续浇水，暗中却握紧了手中的水瓢。那水里兑了肥，气味刺鼻，若是泼到人眼里，够他受的。
她慢慢靠近梁下，突然抬手就是一泼！
“哗啦”一声，那黑影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着。章梓涵趁机又抄起舀子，狠狠砸了过去。
“修颜！有贼！”她高声呼救。
那黑影从梁上跃下，落地时一个踉跄，显然被砸得不轻。
修颜闻声赶来，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且慢！”那人急忙出声，抹了把脸上的污水，“是我，郁澍！”
章梓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站在面前的确实是稽查司的镇抚使郁澍，只是此刻的他浑身湿透，额头上还红了一块，模样十分狼狈。
“郁...郁大人？”章梓涵一时语塞，“您怎么...”
郁澍黑着脸，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拭：“我听说你开始在太白楼做事，想起在京城谋生需要良籍，特地来告诉你一声。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办理女户。”
章梓涵心虚地低下头：“多谢郁大人好意。这点小事，不敢劳烦大人，我自己去办就好。”
郁澍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开始解外袍的扣子。
章梓涵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后退一步，手腕微动，暗器蓄势待发。
却见郁澍只是脱下被泼脏的外袍，递到她面前：“既然章姑娘不领情，那便请将这件袍子洗净，三日后送到稽查司来。”
章梓涵愣愣地接过衣袍，还没反应过来，郁澍已经转身大步离去。
修颜收起长剑，疑惑道：“郁大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章梓涵望着郁澍远去的背影，心中百转千回。
她方才还以为郁澍要对她不利，甚至动了杀机，没想到他竟是来帮忙的。
可是稽查司的人，真的会这么好心吗？
她低头看着手中湿漉漉的衣袍，鼻间充斥着肥料刺鼻的气味，不禁苦笑。
这下可好，不但误会了人家，还得想法子把这袍子洗干净。
“修颜，你去查查，郁澍最近可有什么动向。”章梓涵沉吟道，“我总觉得他今日来得蹊跷。”
修颜领命而去，章梓涵却站在原地，望着那件脏袍子出神。
郁澍若是真心想帮她，为何要鬼鬼祟祟地躲在梁上？可若是有歹意，又为何轻易离去？
章梓涵越想越觉得可疑。或许她该亲自去一趟稽查司，正好探探郁澍的虚实。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法子把这袍子洗干净。那肥料的气味，怕是三天都散不尽。
郁澍一走，章梓涵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扶着墙才站稳当。
修颜赶紧上前扶她坐下，却见她脸色白得吓人。
“姑娘这是怎么了？郁大人虽然来得突兀，但瞧着不像有恶意...”修颜话没说完，就被章梓涵一把抓住手腕。
“你懂什么！”章梓涵声音发颤，眼里满是恐惧，“之前从背后下黑手的人，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就是他！”
修颜一愣：“姑娘是说...”
“那日也是这般，悄没声息地出现，出手又快又狠。”章梓涵指尖冰凉。
修颜顿时警醒起来：“姑娘确定没看错？”
“绝不会错！”章梓涵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修颜，你听好了。从今日起，不管郁澍以什么理由出现，你都必须在三步之内护着我，绝不可离开半步。”
修颜郑重应下：“姑娘放心，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您分毫。”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
过了几日，春闱放榜的热闹劲儿过去了，衙门里也清闲下来。章梓涵琢磨着，是时候把女户的事办下来了。
一早，她特意换了身新做的衣裳。选了淡青色的细棉布裙，袖口收得利落，头发简单挽起，插了根白玉簪子。镜
中人眉眼清丽，气质淡雅，与从前那个雍容华贵的侯夫人判若两人。
“姑娘这般打扮，倒像是哪家书院的女学生。”修颜笑着打趣。
章梓涵淡淡一笑：“从今往后，我只是章梓涵，再不是谁的夫人。”
出门前，她先去了趟钱庄。
用母亲孟姨娘名下的户头借出一笔银子，再让钱庄以她的名义贷出去。这么一转手，只付些手续费，就做出了完美的流水。任谁查起来，都只当她是从钱庄正经借的款。
掌柜的见她来，连忙捧出个木匣子：“章姑娘，都按您吩咐的办妥了。十万两银票，全是五十两一张的，共两千张。”
章梓涵打开匣子看了看，点点头：“有劳掌柜了。”
“姑娘客气了。”掌柜的赔着笑，“只是小的多嘴问一句，您要这许多银票做什么用？”
章梓涵合上匣子，淡淡一笑：“去户部交税。”
掌柜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去，心里直嘀咕：这得交多少税啊？
章梓涵抱着银票匣子，修颜紧随其后，主仆二人步行往户部衙门去。
阳光正好，洒在青石板路上。
路上偶尔有熟人认出她，都惊讶地打量着她的打扮。章梓涵只当没看见，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到了户部门口，守门的差役见是两个女子，正要阻拦，修颜亮出章梓涵的名帖：“永定侯府故人，来办理女户。”
差役一看名帖，不敢怠慢，忙引着二人进去。
户部主事是个中年官员，听说有女子来办女户，本来还不甚在意。待见到章梓涵递上的银票匣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些都是税银？”主事清点着银票，手都有些发抖。
章梓涵淡定道：“大人清点便是。该交多少税，民女一分不会少。”
主事清点了半晌，擦着汗道：“共计十万两。按照律例，女户需缴纳的税银是...”他算了算，“共计八千两。”
章梓涵点头：“还请大人出具税票。”
办好税票，章梓涵又取出和离书：“这是民女与永定侯的和离书，请大人过目。”
主事仔细查验了文书，这才郑重地取出女户户籍册，写下“章梓涵”三个大字。
“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立女户了。”主事将户籍文书交给她，“往后经商置业，都可凭此文书办理。”
章梓涵接过那薄薄一纸文书，为了这文书，她谋划了多久，又付出了多少代价？
“多谢大人。”她行礼告辞，转身时眼角微微湿润。
走出户部衙门，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章梓涵长长舒了一口气。
修颜也替她高兴：“恭喜姑娘，终于得偿所愿。”
章梓涵望着远处，轻声道：“这才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该让那些亏欠我们的人，付出代价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并肩朝着新的未来走去。
从此，京城少了一个侯夫人，多了一个自立女户的章梓涵。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