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戚氏前脚刚走，章燕婷后脚就憋不住笑了。
“姑姑真是好手段！”她凑到知微跟前，眉开眼笑，“三两句话就把那老夫人给哄走了。”
知微姑姑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夫人过奖了。”
章燕婷却没察觉对方神色不对，自顾自说得起劲：“您没瞧见刚才她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真是解气！要我说啊，还是姑姑有法子，比我们这些年轻人强多了。”
她越说越得意，声音也不自觉扬高了几分，连外头伺候的小丫鬟都听得清清楚楚。
知微姑姑眉头一皱，忽然开口：“都退下吧。”
厅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听这位客人的吩咐。
章燕婷这会儿正得意，也没多想，挥挥手道：“没听见姑姑的话吗？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
下人们这才行礼退下，连带着康远瑞也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转眼间，偌大的厅堂就剩下章燕婷和知微姑姑两人。
门一关上，知微姑姑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夫人可知方才做错了什么？”她声音冷冰冰的，与先前判若两人。
章燕婷被她问得一愣，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姑姑这是何意？我...我做错什么了？”
知微姑姑站起身，在厅中踱了两步，这才转身看着章燕婷，目光如炬：“第一错，方才迎接女客时，夫人身为侯府主母，竟不知主动开口应酬，反倒让侯爷和老夫人主导全场。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岂不笑话永定侯府没有规矩？”
章燕婷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被知微一个眼神制止了。
“第二错，”知微继续说道，“夫人在众人面前对老身使眼色，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我关系非同一般？若是被有心人瞧去，岂不是授人以柄？”
章燕婷这会儿才觉出不对来，脸色渐渐白了。
“第三错，也是最不该的，”知微的声音越发严厉，“夫人在侯爷面前，竟敢公然对其生母表示得意。血脉亲情，岂是你能轻易挑拨的？这般作为，只会让侯爷心生反感，于你有何好处？”
一番话说得章燕婷冷汗直冒。
她原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在知微眼里竟是破绽百出。
“我...我没想到这么多...”章燕婷讷讷道，方才的得意劲儿全没了。
知微叹了口气，语气稍缓：“夫人年纪轻，有些事思虑不周也是常情。但既已嫁入侯府，就该谨言慎行，处处以侯府利益为重。娘娘派老身来相助，是盼着夫人能早日站稳脚跟，不是来看夫人行差踏错的。”
章燕婷这会儿彻底清醒了，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知微行了个礼：“姑姑教训的是，是燕婷思虑不周，险些坏了大事。还请姑姑多多指点，燕婷一定谨记于心。”
她这话说得诚恳，倒是让知微的脸色缓和了些。
“夫人请起。”知微虚扶一把，“老身既然受了娘娘嘱托，自然会尽心辅佐夫人。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重些，还请夫人见谅。”
章燕婷起身，眼圈微微发红：“不瞒姑姑，我这些年来无人教导，许多事都不懂得。今日得姑姑指点，如同醍醐灌顶。若姑姑不嫌弃，燕婷愿将姑姑当作再生娘亲般敬重。”
这话说得巧妙，既示弱又表忠心，果然打动了知微。
她在宫中多年，虽然地位不低，但终究无儿无女，何曾听过这般亲近的话？
知微连忙道：“夫人言重了。老身何德何能，敢当此誉？辅佐夫人本是分内之事...”
“姑姑不必谦虚，”章燕婷趁热打铁，拉着知微的手坐下，“我是真心敬重姑姑。您不知道，自打入府以来，我日日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今日得姑姑指点，才知有多少不足。若姑姑肯时时提点，燕婷感激不尽。”
说着，竟真的落下泪来。这番表演七分真三分假，倒是成功地软化了知微的态度。
知微叹道：“夫人既然这么说，老身自当尽力。只是往后还需谨慎些，尤其是在人前，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轻率。”
“燕婷记住了。”章燕婷乖巧应道，心里却暗自盘算着如何进一步拉拢这个有力的帮手。
她看得出来，知微虽然表面严厉，实则渴望被尊重和需要。若是能将她牢牢拴在自己这条船上，日后在侯府岂不是多了一大助力？
想到这里，章燕婷又开口道：“说起来，春日宴的事，还要请姑姑多费心。我年轻识浅，许多事都不懂得，全凭姑姑做主。”
知微果然被这话取悦了，点头道：“夫人放心，老身既然来了，自然会帮夫人好生操办。不知夫人可有了举办宴会的地点？”
章燕婷眼珠一转，笑道：“我正为此事发愁呢。侯府虽然宽敞，但总觉得少了些雅致。不知姑姑可有什么好建议？”
知微沉吟片刻，道：“京城中适合办春日宴的地方倒是有几处。城东的梅园景致好，但离侯府稍远；城南的桃苑倒是近便，只是规模小了些。”
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观察章燕婷的反应。
章燕婷立即会意，连忙道：“姑姑见识广博，定然知道最好的选择。燕婷全听姑姑的。”
知微满意地点点头：“要老身说，最好的当属京城中央的柳园。那里临水而建，景致宜人，而且规模适中，最适合举办春日宴这般雅集。”
“柳园？”章燕婷眼睛一亮，“可是那个以垂柳闻名的园子？听说每年春天，柳絮如雪，美不胜收。”
“正是。”知微笑道，“而且柳园的主人与娘娘有些交情，借用起来也方便。”
章燕婷当即拍板：“那就定在柳园吧！有姑姑出面，定然能成。”
二人又商议了些细节，越说越投机。
章燕婷刻意迎合，知微也乐得指点，一时间倒是其乐融融。
说到兴头上，章燕婷忽然道：“姑姑，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知微挑眉：“夫人但说无妨。”
章燕婷做出几分羞怯模样：“我与姑姑一见如故，方才说的虽是玩笑话，却是发自真心。若姑姑不嫌弃，燕婷真想认您做个干娘，日后好多多请教。”
这话一出，知微明显愣住了。她打量着章燕婷，似乎在想这话有几分真心。
章燕婷见状，连忙又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唐突了。但我是真心敬重姑姑，想在京城有个长辈可以依靠。若是姑姑愿意，日后我定当如亲娘般孝敬您。”
知微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夫人既然这么说，老身若是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只是这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娘娘那里...”
“娘娘那里我自会去说，”章燕婷立即接话，“只要姑姑点头，其他都不是问题。”
知微看着章燕婷殷切的眼神，终于缓缓点头：“既然夫人如此诚意，老身就厚颜应下了。只是人前还需谨慎，不可太过张扬。”
章燕婷喜出望外，连忙起身行了个大礼：“干娘在上，受燕婷一拜！”
知微赶紧扶住她，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快快请起。既然认了你这个干女儿，日后自当尽心竭力地帮你。”
二人相视而笑，各怀心思，却又暂时达成了一致。
章燕婷心里盘算着有了知微这个助力，日后在侯府的地位更加稳固。
而知微则想着通过章燕婷，或许能在宫外有个依靠，晚年也好有个着落。
当下二人又商议起春日宴的具体事宜，气氛越发融洽。
章燕婷刻意放低姿态，事事请教，知微也乐得指点，将多年积累的经验倾囊相授。
说到最后，知微特意嘱咐：“既然定了柳园，明日老身就派人去打个招呼。夫人也需早做准备，拟个宾客名单，看看都要请哪些人。”
章燕婷连连点头：“干娘考虑得周到。我这就去准备，拟好了名单再请干娘过目。”
知微满意地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送走知微后，章燕婷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虽然方才被训斥了一番，但结果总算如她所愿。
有了知微这个干娘，她在侯府的地位就更稳了。
至于那个戚氏老太婆，来日方长，总有办法对付。
想到这里，章燕婷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往内室走去，开始盘算起春日宴的宾客名单来。
这场宴会，她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永定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
翌日。
章燕婷在屋里来回踱步，越想越不是滋味。
春日宴的事儿定下来了，可一想起要自己掏腰包，她就肉疼得紧。
“干娘您不知道，”她拉着知微姑姑的手诉苦，“我那婆母把着库房钥匙不肯撒手，说什么侯府用度大，要省着些花。可这办宴会哪有不花钱的？难不成都要我自掏腰包？”
知微拍拍她的手：“夫人放心，库房钥匙的事，老身自有办法。总不能让你一个当家主母，动用自己的嫁妆办公中的事。”
章燕婷眼睛一亮：“干娘真有办法？”
“这是自然。”知微笑得意味深长，“老夫人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了。这些杂事，本就该由年轻人来操持。”
章燕婷这才眉开眼笑，连忙吩咐下人备茶备点心，好好招待这位“干娘”。
送走知微后，章燕婷立刻叫来心腹章仁：“你去京城里打听打听，哪家酒楼承办宴席最拿手。要最好的，价钱不是问题。”
章仁领命而去，不过两日就带回了几家大酒楼的章程。
“夫人您看，”章仁捧着一叠册子，“这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几家酒楼给的报价和细则。要说最用心的，还得数太白楼，您瞧他们这册子做得最厚实。”
章燕婷接过册子，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忽然间，她手指一顿，眼睛死死盯在一页字迹上。
这字迹她太熟悉了。
清秀中带着几分倔强，不是她那好庶妹章梓涵的字又是谁的？
章仁见主子脸色不对，小心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章燕婷合上册子，脸上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妥，很妥。就定太白楼了。”
章仁有些诧异：“夫人不再看看别家的？听说太白楼要价可不低...”
“就要他家。”章燕婷打断他，“你去传话，就说永定侯府春日宴的差事交给他们了。务必让最好的厨子最好的伙计来伺候，特别是写这册子的人，到时候得来现场盯着。”
章仁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应声退下。
等屋里没人了，章燕婷才冷笑出声：“章梓涵啊章梓涵，你也有今天。从前在侯府摆夫人架子，如今竟沦落到在酒楼打杂？”
她越想越得意，仿佛已经看到在春日宴上，章梓涵穿着伙计的衣服，在那些昔日贵妇面前对她点头哈腰的模样。
到时候，她定要好好“关照”这个好妹妹。
与此同时，太白楼后院里，章梓涵正看着永定侯府送来的订单出神。
女护卫修颜快步走来，低声道：“夫人，打听清楚了。章家请了郦妃身边的知微姑姑来助阵，说是要帮章燕婷在康家站稳脚跟。”
章梓涵闻言不但不恼，反而笑了：“我那位嫡母还真是舍得下本钱，连宫里的人都请动了。”
修颜皱眉道：“夫人不担心吗？听说那位知微姑姑很有些手段。”
“担心什么？”章梓涵慢条斯理地叠着手中的布巾，“你当我不知道康家库房里那些勾当？表面上堆得满满当当，其实早就被康远瑞拿去填了亏空，剩下的都是些假货充门面。”
修颜惊讶地睁大眼睛：“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章梓涵轻笑一声，“就算章燕婷拿到了库房钥匙，打开一看也只能傻眼。到时候办宴的钱，还得从她自己的嫁妆里出。”
“那她岂会甘心？”
章梓涵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诮：“她自然不甘心，但又能如何？除非她也像我一样，舍得下侯府夫人的位置。可我那位好姐姐，最是看重虚荣，怎么可能舍得？”
修颜恍然大悟：“所以夫人早就料到。”
“我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一天。”章梓涵淡淡道，“康家就是个空架子，谁嫁进来谁倒霉。我当初能脱身，是运气好。现在轮到章燕婷了，看她能撑到几时。”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永定侯府的订单，是谁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