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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康雯琴之前因为听说章梓涵铺子生意好而产生的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隐隐的恐慌。

她们的计划,是尽快散播谣言,逼章梓涵交出部分铺子的管理权,甚至直接夺过来!

可如果这些铺子现在都是烫手的山芋,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呢?

夺过来,岂不是要康家自己往里面砸钱?那还得了?!

康雯琴脸上维持着担忧的表情,声音温柔:“嫂嫂说的是,您那么能干,一定能撑过去的!雯琴相信您!”

她甚至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章梓涵的胳膊。

然而,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不行!这事不能急!得赶紧去找母亲商量!

这铺子,恐怕不能急着抢了!得重新掂量掂量!

“嗯,借妹妹吉言了。”章梓涵似乎被她的话稍稍安慰,点点头,“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歇。”

“嫂嫂快去吧,仔细身子。”康雯琴体贴地松开手。

就在这时,修颜脚步又轻又快地从月洞门那边绕过来,走到近前,垂手低声道:“夫人,钱庄的胡掌柜到了,在垂花厅候着。”

章梓涵“嗯”了一声,“知道了,请他稍坐,我这就过去。”

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旁边的康雯琴听个正着。

果然,康雯琴那双眼睛,“唰”一下就钉在了章梓涵身上,里头全是惊疑。

“钱庄?”她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把“大嫂你穷到要借钱了?”这话直接秃噜出来。

这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似的疯长。

难道她那几间铺子真亏得那么厉害?连侯夫人的架子都撑不住,得拉下脸找钱庄周转了?

她的目光随即又狐疑地扫向章梓涵身边站得笔直的修颜。

这丫鬟眼生得很,身板挺得比府里的侍卫还直溜,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利落劲儿,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伺候人的丫头。

章梓涵像是脑后长了眼睛,感觉到康雯琴的打量。

她转过身,脸上适时地浮起一层愁苦,叹了口气,指着修颜对康雯琴道:“二妹妹是瞧着她眼生吧?唉,这也是个苦命的。她是南城锦绣坊布庄老板的闺女,叫小颜。

她爹呀,前阵子看走了眼,进了一大批时兴的料子,谁知砸手里了,根本卖不动!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没法子,就把闺女押给我这儿做几年工抵债了。”

她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这年景,生意是真难做啊!你是不知道,听说连城东那位四品的张大人,都被他本家一个族兄坑惨了!那族兄花言巧语骗他拿了家里的地契去做什么大买卖,结果呢?卷了钱跑得没影儿!

张大人一家子,转眼就从官老爷变成了睡大街的流民!你说说,这世道,连官身都保不住家业,咱们这些做点小买卖的,哪能不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康雯琴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那点疑虑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借钱”“抵押”这几个字眼在脑子里嗡嗡响。

她胡乱地点着头,嘴上应着:“是难,大嫂你辛苦了。”

章梓涵见她被唬住,目的达到,立刻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唉,钱庄的人还等着,不能让人久候,我先过去了。”

说罢,带着修颜匆匆往垂花厅方向走,背影都透着一股子被生活重担压垮的疲惫。

康雯琴哪里还坐得住?

章梓涵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像被火烧了屁股,“腾”地站起来,提起裙摆就一阵风似的往荣禧苑冲。

“娘!娘!不好了!”康雯琴一路小跑冲进荣禧苑正房,气息都没喘匀,就对着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戚氏急吼吼地嚷开了。

戚氏被她这一惊一乍吵得睁开眼,眉头不悦地蹙起:“慌什么?天塌了?”

“比天塌了还糟!”康雯琴凑到榻边,压低了声音,“大嫂!章梓涵!她可能真不行了!我刚在花园里听见,钱庄的人找上门来了,就在垂花厅等着呢!”

“钱庄?”戚氏浑浊的老眼瞬间闪过一道精光,人也坐直了些。

“千真万确!她亲口说的,让钱庄的人稍等,她马上过去见!”

康雯琴语速飞快,“您想想,要不是她那几间铺子亏得血本无归,实在周转不开,她一个堂堂侯夫人,用得着拉下脸去跟钱庄打交道?这不明摆着要借印子钱吗?

娘,我怕啊!我怕咱们盯着她那几间铺子,还没到手呢,她那边撑不住,先把咱们康家的地契给偷偷抵押出去填窟窿了!到时候咱们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得替她背一屁股债!”

康雯琴越说越觉得这事板上钉钉,脸上是真真切切的恐慌。

戚氏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她信自己闺女,更信自己的判断。

章梓涵那小蹄子,最近确实透着股外强中干的劲儿。

“高嬷嬷!”

一直垂手侍立的老妇立刻上前一步:“老奴在。”

“你亲自去垂花厅那边安排一下。”戚氏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找个机灵点的,最好是奉茶的,让她耳朵竖起来,给我好好听听,咱们这位侯夫人,到底跟钱庄的人谈些什么!一个字都不许漏!听完了,立刻把人带到我这儿来,我要亲自问话!”

“是,老夫人放心。”高嬷嬷躬身应下,脚步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

垂花厅里,光线透过雕花隔扇照进来,显得有些清冷。

章梓涵端坐在主位上,她对面坐着一个留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是“汇通钱庄”的胡掌柜,当然,这是对外身份。

实际上,他是章梓涵娘家铺子里一个极其精明的老账房,今日特意来扮这出戏。

一个眉眼伶俐的丫头端着茶盘进来,低眉顺眼地给两人上了茶。

她动作轻巧,放下茶盏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靠墙的位置,垂手站着。

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皮下,眼珠子偶尔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耳朵更是竖了起来。

胡掌柜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才放下茶盏。

捋了捋他那两撇假胡子,一脸为难地开口:“侯夫人,您要的这个数,可不是小数目啊。这利息,实在不能再低了。”

章梓涵立刻蹙紧了眉头,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胡掌柜,这利息委实太高了些!您是知道的,我那几间铺子如今生意艰难,这借来的钱是要周转救急的,若是利息再这么高,利滚利的,岂不是要把我那点微薄的利润全吃光了?

最后怕是连本钱都难保!您看在我永定侯府的面子上,多少再让几分利吧?”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被压得喘不过气。

角落里的奉茶丫鬟,呼吸都放轻了,耳朵竖得更高。

胡掌柜连连摇头,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哎哟我的侯夫人啊!不是小的不肯让利,实在是这年景,钱也难啊!您是贵人,可能不知道外头的情形。就上个月,城西米粮行的王老板,多硬气的一个人?就因为周转不灵,又嫌我们钱庄利息高,硬撑着不肯借,结果呢?生生拖垮了!铺子、宅子全没了,一家老小现在挤在城隍庙边上的破窝棚里喝西北风呢!

还有一个,就是前头跟您提过的,那位四品的张大人,被族兄坑骗,连地契都押出去了,结果钱没回来,人也跑了,一家子流落街头,那才叫一个惨!这都是活生生的教训啊!”

他刻意把“四品官”“抵押地契”“流落街头”这几个词咬得重,余光瞥见角落那丫鬟的身子似乎绷得更紧了。

章梓涵适时地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又白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竟如此严重?那依胡掌柜看,我这……”

胡掌柜叹了口气,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侯夫人,小的跟您说句实在话。您这难关,拖着不是办法!早借早好,利息是死的,人是活的!先把眼前的坎儿迈过去,铺子周转开了,有了活水,这点利息算什么?总比像那王老板、张大人似的,落个倾家荡产的下场强百倍吧?”

章梓涵沉默着,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整个垂花厅里静得可怕。

过了好半晌,章梓涵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颓然地垮了下来,叹息一声:“唉…胡掌柜言之有理。那就按您说的办吧。这钱,我借了。”

“侯夫人明智!”胡掌柜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借条,还有一盒印泥,麻利地铺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

章梓涵拿起单据,一行一行看得极慢。最后,她认命般地伸出拇指,重重地按进了印泥盒里,然后,在那单据末尾的借款人位置,用力地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胡掌柜也迅速地在出借人位置按了自己的指印,然后吹了吹墨迹,将其中一份单据恭敬地推到章梓涵面前:“侯夫人,这份您收好。钱款,三日内必定送到府上。”

章梓涵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捏得发白,仿佛捏着千斤重担。

她疲惫地挥了挥手:“有劳胡掌柜了。”

胡掌柜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句:“夫人务必保重身体,难关总会过去的。”

这才揣着另一份单据,步履轻快地离开了垂花厅。

那奉茶的小丫鬟见状,连忙低眉顺眼地上前,想收拾茶盏。

“都下去吧。”章梓涵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无力地摆了摆,“我想一个人静静。”

丫鬟不敢多言,连同厅外候着的几个小丫头,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厅门“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间的一切声响。

垂花厅里瞬间只剩下章梓涵一人。

章梓涵缓缓放下扶着额头的手。

脸上那层愁云惨雾的面具,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起眼,看向紧闭的厅门,嘴角一点点向上勾起。

那不是强颜欢笑,也不是无奈苦笑。

而是一抹计划得逞的笑意。

她甚至拿起桌上那份刚按了手印的借条,指尖在“章梓涵”三个字和那个鲜红的指印上轻轻拂过,像在欣赏一件得意的杰作。

刚才的戏,演得真好。

她都能想象到,那个奉茶的小耳朵,此刻正如何心急火燎地奔向荣禧苑,如何添油加醋地把她章梓涵的惨状,汇报给戚氏和康雯琴听。

章梓涵指尖轻轻一弹,那张单据,稳稳地落回桌面。

她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残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好戏,”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厅,无声地动了动唇瓣,笑意更深,“才刚开始呢。”

……

荣禧苑那两扇朱漆大门仿佛隔开了两个天地。

外头日头还有些暖意,门里却只透着一股子凉气。

丫鬟丽丽垂着手,跟着高嬷嬷亦步亦趋地往里走,脚下是水磨金砖,映出她那张强装镇定的脸。

心跳得擂鼓似的,咚咚咚,一下下撞着,在这过分安静的回廊里,她疑心那声音都能让前面带路的高嬷嬷听见。

刚才在苑门外,高嬷嬷急火火扑上来的样子,眼珠子都瞪圆了,劈头就问:“可听真了?在惊鸿苑里头,夫人和那钱庄老板的话,一字一句,都进你耳朵了?记瓷实了没有?”

那语气,又急又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杵到眼前。

丽丽当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只能使劲点头,喉咙发紧地挤出话:“嬷嬷放心,听得真真儿的,一个字没落下,都刻在心里了。”

高嬷嬷这才像稍稍松了口气,但那张老脸绷得更紧了,二话不说,扯着她胳膊就进了荣禧苑。

这里头,住着老夫人戚氏。丽丽的心,悬得更高了。

正厅里光线有些暗沉。

上好的紫檀木榻上,铺着厚厚的秋香色锦褥,戚氏就斜斜地倚靠在那里,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云丝被。

她鬓边银丝一丝不乱,只松松挽了个髻,插着一支水头极足的翡翠簪子,脸上瞧着有些倦怠,但那双眼睛,抬起来时,却像两潭古井,幽幽的,落在丽丽身上。

丽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音带着点抖:“奴婢丽丽,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万福金安!”

“嗯,”戚氏的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温和,“起来吧,地上凉。你是隆晟家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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