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远山背着竹筐往晒谷场走,筐里装着新编的芝麻筛。
“这筛子眼得再细些,”他用手指戳着竹篾间的缝隙,“不然会漏下细小的芝麻粒。”
念安跟在后面蹦跳,芝麻袋上的小老鼠绣样被风吹得轻轻晃,银长命锁在晨光里甩出细碎的光。
“二伯,糖,”他举着袋子喊,虎头靴踩过芝麻秆,惊起几只蚂蚱,引得小兰的蚂蚱笼在石桌上轻轻晃。
灶房里的芝麻泥正冒着热气,蒋建华往里面掺了些麦芽糖。
“得搅得匀些,”她用木铲划着圈,糖泥在锅里拉出透明的丝,“这样做的芝麻糖才会又韧又甜。”
宋玉双坐在灶前添柴,火钳拨弄着灶膛里的火星:“我烧了壶开水,等会儿泡些芝麻茶,给你们解解腻。”
水壶“呜呜”地响起来,白汽从壶嘴冒出来,混着芝麻香漫过门槛。
晒谷场上,傅煜城正教念安抖芝麻秆。
“抓住这头,像这样使劲甩,”他握着念安的小手示范,芝麻粒“簌簌”落在竹筛里,像撒了把碎金子。
念安学得有模有样,只是力气太小,甩了半天只落下几粒,引得傅远山直乐:“小祖宗,你这不是抖芝麻,是在给芝麻秆挠痒痒呢。”
小兰蹲在旁边编芝麻袋,竹条在她手里转着圈,很快就编出个巴掌大的小袋。
“二伯母说芝麻得装在透气的袋子里,”她往袋口系了根红绳,“不然会受潮发霉。”
云棠音端着南瓜花走过来,花儿上的露水打湿了竹筐:“这花得趁新鲜炒,等会儿给孩子们多放些鸡蛋。”
蒋建华把熬好的芝麻糖倒进木模,用刮刀刮得平平的。
“得晾半个时辰,”她往模子上撒了些熟芝麻,“这样脱模时才不会粘。”
张婶凑过来看热闹,手里还攥着蒋建华给的芝麻粒:“这模子上的老虎头真精神,等糖做好了,我得讨块给小孙子当玩意儿。”
蒋建华笑着应下:“保准给您留块最大的,让小孙子啃着玩。”
晌午的日头晒得竹筛发烫,傅远山把芝麻粒收进陶缸。
“这芝麻得封严实了,”他用布巾盖住缸口,“留着做芝麻酱、芝麻糖,能吃整个冬天。”
念安举着块刚脱模的芝麻糖跑过来,糖块上的老虎纹被他啃得缺了角,芝麻渣沾在老虎肚兜上,像给金线虎纹添了层绒毛。
“慢点吃,”傅煜城递给他碗芝麻茶,“喝口茶漱漱,当心糖粘住牙。”
云棠音的南瓜花炒鸡蛋端上桌时,金黄的花儿裹着蛋液,香得念安直咂嘴。
“这花得多嚼嚼,”她往念安碗里夹了一筷子,“里面有细绒毛,不嚼碎会扎嗓子。”
小兰咬着芝麻糖点头:“我娘说南瓜花是菜里的仙品,吃了能变漂亮。”
宋玉双坐在旁边纳鞋底,闻言笑着说:“咱们小兰够漂亮了,再吃就成小仙女了。”
傅煜城扛着锄头去地里时,路过周德胜家的菜地,看见他家的芝麻也熟了。
“德胜,你家芝麻要不要帮忙割?”他隔着篱笆喊,“我家的刚弄完,正好有空闲。”
周德胜从屋里探出头:“太好了,我正愁没人搭把手,晚上我让媳妇烙芝麻饼,给孩子们送些。”
傅煜城笑着摆手:“饼就不用了,给我留些芝麻就行,我家念安爱吃芝麻糖。”
傍晚的霞光把陶缸染成橘红色,蒋建华在缸里舀出碗芝麻,打算做芝麻糊。
“这芝麻得淘三遍,”她往石臼里倒着芝麻,“不然有沙粒,硌得慌。”
念安蹲在旁边看,小手在石臼沿上划着圈,银长命锁的影子投在芝麻粒上,像条会动的银线。
“等会儿给你做芝麻糊,”蒋建华用木槌捶打着芝麻,“放些冰糖,甜得能粘住嘴巴。”
晚饭的桌上摆着芝麻饼、南瓜花炒鸡蛋、茄子干,还有刚熬的芝麻糊。
念安捧着碗糊喝得满脸都是,黑芝麻在他鼻尖上沾了点,像颗小黑痣。
小兰给他递过块手帕:“念安变成小花猫啦。”
念安却举着勺子往她嘴里送糊:“甜,兰,喝。”
小兰张嘴接住,两人笑得芝麻糊都差点洒出来。
月光爬上槐树梢时,蒋建华在给念安缝芝麻枕。
“这枕芯得装半满,”她往枕套里塞着芝麻壳,“太满了硌头,太少了不暖和。”
宋玉双帮她穿针引线,线头穿过芝麻壳的缝隙:“我纳的鞋底快好了,等配上芝麻枕,咱们念安冬天睡觉准暖和。”
云棠音在收拾碗筷,听见这话笑着说:“我明天做些芝麻盐,配着粥吃,保准念安多喝两碗。”
傅煜城和傅远山坐在院里抽烟,烟斗明灭的火光映着墙角的芝麻缸。
“明天去挖红薯,”傅煜城磕了磕烟灰,“用红薯泥和芝麻糖做点心,给孩子们当零嘴。”
傅远山点头:“我再编个红薯筐,专门装挖来的红薯,免得蹭破皮。”
灶房里飘来芝麻糊的余香,混着蛙鸣漫了满院,像给这平凡的日子裹了层蜜糖。
念安抱着芝麻枕躺在小床上,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芝麻糖。
“糖,虎,”他含混地嘟囔着,眼皮渐渐沉了。
蒋建华给他盖好薄被,轻轻吹灭了油灯:“睡吧,梦里准有吃不完的芝麻糖。”
屋里只剩下月光和孩子均匀的呼吸声,槐院的夜,像碗浓稠的芝麻糊,裹着满院的烟火气,慢慢沉淀出最安稳的滋味。
天刚擦亮,念安就被窗外的竹筐声吵醒。
他抱着芝麻枕坐起来,鼻尖还沾着昨晚的芝麻糊渣,忽然想起什么,光着脚丫往院里跑。
傅远山正给新编的红薯筐缠红绳,筐沿的竹丝被打磨得溜光:“小祖宗,怎么又不穿鞋?当心踩上竹屑扎脚。”
灶房里飘着红薯的甜香,蒋建华把蒸好的红薯倒进石臼,木槌捶下去溅起金黄的薯泥。
“得捶出黏丝才行,”她擦着额头的汗,“这样和芝麻糖拌在一起才够糯。”
宋玉双坐在灶前添柴,火光照得她鬓角的白发泛着银光:“我焐了几个溏心蛋,等会儿给孩子们配红薯吃,一甜一香正合适。”
傅煜城扛着锄头往红薯地走,路过院角时踢到个芝麻袋。
“这准是念安昨晚掉的,”他捡起袋子抖了抖,芝麻粒“簌簌”落在青砖上,像撒了把碎星子。
念安趿拉着虎头靴追出来,芝麻枕在怀里颠得沙沙响:“爹,糖,红薯。”
傅煜城笑着把他架在肩上:“去挖最大的红薯,做个老虎形状的糖糕,比芝麻糖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