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华不知何时站在灶房门口,手里攥着那包麦乳精,纸角被捏得发皱:“大嫂不用瞒着,这些事,音音迟早要知道。”
她往灶台上放了个粗瓷碗,余霞赶紧舀了勺刚熬好的山楂酱:“刚熬好的,放了冰糖,不酸。”
蒋建华用小勺搅着酱,突然笑了:“之前我总嫌远山木讷,不如阿城会疼人。直到他把自己关在柴房,我才知道,他那是怕啊。”
云棠音往灶里添了块煤,火光映得她睫毛发亮:“二嫂,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好好养胎才是正经。”
“可不是嘛。”余霞往蒋建华碗里加了勺红糖,“前儿我托人捎了只老母鸡,明儿给你炖汤,补补身子。”
傅远山劈柴回来时,肩头落满雪。
他把柴禾往墙角堆,听见屋里的说话声,脚步顿了顿。
蒋建华突然喊他:“远山,进来尝尝山楂酱。”
他走进来时,手还沾着木屑,蒋建华舀了勺酱递到他嘴边:“甜不甜?”
傅远山的喉结动了动,含糊着说:“甜。”
宋玉双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件小棉袄:“你看我这记性,刚缝好的小袄,赶明儿让被服厂照着做两件,换着穿。”
蒋建华摸着棉袄上的虎头纹,突然抬头看傅远山:“你说这孩子如果能生下来会像你还是像我?”
“像我吧,好看。”傅远山脱口而出,见她挑眉,又赶紧补充,“像你也行。”
余霞“噗嗤”笑出声:“你这嘴,总算会说句好听的。”
“那咱这孩子,得教他劈柴。”傅远山突然接话,手里的斧头往墙根靠了靠,“劈柴能锻炼身体,将来有力气保护你。”
蒋建华白了他一眼,嘴角却翘得老高:“俗不俗?得教他读书,将来考大学。”
“考大学好。”宋玉双往炕桌上摆了盘花生,“我孙子将来要是能考上大学,我给摆三天流水席。”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邮递员送电报来了。
云棠音拆开一看,突然蹦起来:“阿城说,上海的保胎针找到了,让我去火车站取!”
傅远山突然往她手里塞了张钱票:“我去取,你在家陪着她。”
“还是我去吧。”余霞擦了擦手,“你得在家给二弟妹熬小米粥,可不能忘了放红枣。”
傅远山的耳根红了,往蒋建华身边凑了凑:“那……我去烧火。”
蒋建华看着他笨手笨脚往灶膛添柴的样子,突然对云棠音说:“你看他,还是老样子,嘴笨心热。”
云棠音想起傅煜城临走前塞给她的铜哨,心里暖融融的:“男人都这样,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呢。”
灶上的鸡汤咕嘟冒泡,香气漫了满屋子。
傅远山蹲在灶前,柴火添得不多不少,火苗稳得像定住了似的。
蒋建华靠在门框上看他,突然喊:“远山,明儿陪我去趟供销社。”
“买啥?”傅远山抬头,睫毛上沾着点火星。
“买本育儿经。”蒋建华笑着说,“张医生说得多看看书,才能养好胎。”
傅远山的脸腾地红了,往灶膛里又添了根柴:“成,我陪你去。”
宋玉双突然开口:“顺便给我捎包绣花线,我给孩子绣双虎头鞋,跟音音那对凑一套。”
云棠音摸着口袋里的长命锁,突然觉得这屋子暖和得不像话。
雪还在下,可屋里的笑声、说话声,还有鸡汤的香气,早就把寒意赶跑了。
余霞取药回来时,手里还拎着个布包:“供销社新来的花布,我看着好看,就给孩子扯了块,做件小褂子正好。”
蒋建华展开布一看,是块蓝底白花的粗布,上面印着小小的野菊:“真好看,跟音音绣的一样。”
云棠音突然想起傅煜城绣的那件小大衣,忍不住笑:“阿城绣的野菊,针脚歪歪扭扭的,哪有这好看。”
傅远山突然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去趟被服厂,让老张照着这布样,多做几件小衣裳。”
蒋建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对云棠音说:“你看,他这不是挺会疼人的吗?”
云棠音往灶里添了块煤,火苗“腾”地窜起来:“二嫂,你就等着享福吧。等孩子生下来,傅家可就热闹了。”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满地的山楂酱上,红得像团火。
蒋建华摸着肚子,听着屋里的笑声,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山楂酱,熬过了酸涩,剩下的全是甜。
傅远山从被服厂回来时,手里抱着个纸包。
他往蒋建华面前一递:“老张说这布结实,可以给孩子做了三件小袄,两件小裤。”
蒋建华打开一看,针脚细密,比自己缝的还好,突然抬头看他:“你跟老张说啥了?他手艺这么好。”
傅远山挪开目光:“我……我给了他两斤红糖。”
屋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惊得灶上的水壶“呜呜”直响。
云棠音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傅煜城说的“一家人”,心里像揣了个暖炉,热得发烫。
这大概就是日子吧,有吵有闹,有哭有笑,可只要心在一块儿,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笑声还没落地,灶上的水壶“呜呜”地唱得更欢了。
余霞赶紧拎起水壶沏茶,茶叶在玻璃杯里打着旋儿:“说起来,被服厂的老张真是实在,前儿我去做褥子,他非多塞了两尺棉花,说孕妇睡软和点好。”
蒋建华摸着刚做好的小袄,突然往傅远山怀里塞:“你试试,看大小合适不。”
傅远山僵着胳膊,被小袄罩住半张脸,闷声闷气地说:“我哪能穿这个。”
宋玉双笑得直拍炕沿:“让你试试针脚松紧,谁让你穿了?”
她突然往蒋建华手里塞了个红布包,“这是我攒的鸡蛋票,每天给你煮两个,补蛋白。”
云棠音突然想起什么,往屋里跑,回来时捧着个玻璃罐:“这是桂圆干,张医生说泡水喝对孕妇好。”
蒋建华刚要接,被傅远山拦住:“我先尝尝,别太甜了。”
他捏起一颗放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含着颗枣,“还行,不太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