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们是直接回府吗?”车窗外,随行的贴身丫鬟轻声问道。
穆明姝睁开眼,沉吟片刻。
母亲让她来送药材,探望是假,提醒和试探是真。
如今目的算是达到。但就这么回去,心里总觉有些空落落的,仿佛还有什么事情悬而未决。
她想起凌昭弘接过茶盏时那下意识警惕的眼神,他此刻,怕是连一口外来的茶水都要戒备吧?
“先去一趟百味斋。”穆明姝忽然吩咐道。
百味斋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她记得小时候随父亲来过一次,那里的桂花糕和杏仁酥做得极好,香甜软糯。
父亲曾说,再烦的心事,吃块甜糕也能缓一缓。
虽然她知道,凌昭弘的烦心事绝不是几块点心能化解的,但……
这或许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表示。至少,能让他知道,在这纷乱的局势里,还有人只是单纯地记挂着他是否安好,而非另有所图。
马车转了方向,朝百味斋驶去。
与此同时,广陵王府的书房内。
凌昭弘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两名心腹侍卫。
“查清楚了?确定是李四?”凌昭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紫檀木书桌桌面。
李四就是那名溺毙的杂役。
“回王爷,确认无误。尸体是在南城污水河道里发现的,发现时已经泡得有些肿胀,但面容尚可辨认。他家里人也确认了,就是他。”
一名统领沉声回道,“表面看确是失足落水,但属下仔细查过,他落水的那段河道偏僻,平日根本无人走动,且岸边青苔并无明显滑痕。更可疑的是,在他指甲缝里,发现了细微的麻绳纤维。”
“麻绳纤维?”凌昭弘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
“是。像是挣扎时,抓挠过粗糙的麻绳所致。”另一名统领接口道,“结合他袖中的香料碎末,属下推断,李四很可能是被人用麻袋套头,窒息后抛入水中,伪造成失足溺亡的假象。杀人灭口。”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杀人灭口。
这四个字坐实了最大的担忧。
王府内部的确有鬼,而且这内鬼,或者内鬼背后的人,手段狠辣,一发现李四可能暴露,立刻就清理了门户。
“香料来源呢?”凌昭弘问。
“那香料并非中原常见之物,带着一股极淡的异域香,混在花香里难以察觉,但经久不散。属下询问了京中多家香铺,暂时还没有明确线索。已经派人去暗查黑市和那些专做番邦生意的胡商了。”
凌昭弘站起身,走到窗边。
“也就是说,现在唯一的线索,又断了。”
他语气平淡,却让身后两名统领头皮一紧。
“属下无能!”
“不是你们无能,是对手太狡猾。”凌昭弘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安插进王府,又能如此迅速。这京城里,有这般能耐和胆量的,屈指可数。”
是谁?目的究竟是什么?是针对他凌昭弘个人,还是冲着整个广陵王府?
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让他胸中憋着一股火,却又无处发泄。
“王爷,那接下来……”统领请示道。
“李四的死,继续查,不要声张,暗中进行。府内清查照旧,但方式更隐秘些,不要打草惊蛇。重点查他近期接触过什么人,有无异常消费或者其他行为。”凌昭弘冷静地吩咐,“香料那条线,加大力度去查,不惜代价。”
“是!”
“还有,”凌昭弘顿了顿,“今日穆家小姐来访之事,封锁消息,不得外传。”
“属下明白。”
两名统领领命而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凌昭弘一人。他重新坐回椅子里,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并非身体劳累,而是心累。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了老管家的声音:“王爷。”
“何事?”
“穆家小姐去而复返,说是……在百味斋买了些新鲜点心,顺道送来给王爷尝尝。”老管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讶异。这穆家小姐,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凌昭弘闻言也是一怔。
穆明姝?她又回来了?还送了点心?
他第一时间仍是警惕。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接近都值得怀疑。但穆家……目前看来,并无明显的异动,且与太后关系亲近。
或许,真的只是小姑娘家的一点心意?
他沉默了片刻。
“拿进来吧。”他最终开口道。
老管家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油纸包,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穆小姐说,让王爷务必趁热吃些,说是甜食能压惊。”老管家复述着,表情有些微妙。
压惊?凌昭弘看着那包点心,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油纸包还带着些许温热,桂花和杏仁的香甜气息飘散出来。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做得十分精巧的桂花糕和杏仁酥,色泽诱人。
他拈起一块杏仁酥,放入口中。
酥皮入口即化,杏仁的香和糖的甜瞬间弥漫开来,确实能暂时抚平一些焦躁的情绪。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类小点心了。
穆明姝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或者说,并不像他预想中那般,只是个深闺小姐。
凌昭弘咽下最后一口点心,眼底神色变幻,晦暗不明。
看来,这桩由太后主导的婚事,或许会比他最初预计的,要有趣那么一点点了。
而他此刻还不知道,穆家的马车并未立刻远去,就在离王府不远的一条巷口停了片刻。
车帘掀开,穆明姝看着老管家亲自出来接了点心,又看着书房方向隐约的人影,这才轻轻放下车帘,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不知道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对是错。
或许很蠢,或许多余,或许还会引来他更多的猜疑。
但她只是顺着自己的心做了。
至少那点心是甜的,是真的能让人暂时忘记些许烦恼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靠在车壁上,心想:这广陵王府的水,果然深得很。
……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穆甜轻抚着手中的茶盏,眉头微蹙,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假装重伤,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穆甜缓缓道,“或许是避祸,或许是设局。广陵王手握重兵,在朝中树敌不少,如今圣体欠安,几位皇子明争暗斗,他这般举动,恐怕与朝堂局势脱不了干系。”
穆明姝点头接话:“娘亲说得是。我听闻半月前,广陵王在朝堂上公然反对三皇子提出的北伐之议,惹得三皇子当场震怒。没过几日,就传出了他重伤的消息。”
“三皇子?”穆甜睁大了眼睛,“就是那个据说养了不少江湖门客的三皇子?”
“正是他。”穆锦语气凝重,“三皇子与广陵王年纪相仿,自幼就不和睦。如今圣上迟迟不立太子,三皇子野心勃勃,广陵王手握兵权,自然是他的眼中钉。”
穆甜撅起嘴,一副不解的样子:“可是如果广陵王是假装受伤,为什么要在狩猎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重伤呢?这不是更引人怀疑吗?”
穆明姝微微一笑,眼中闪着赞许的光芒:“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穆甜也点点头,耐心解释道:“正因为是当着众人的面重伤,才显得真实。若是深夜里在王府遇刺,反倒让人生疑。这次狩猎有文武百官在场,众目睽睽之下,谁能说是假的?”
“原来如此。”穆甜恍然大悟,随即又皱起眉头,“那咱们家会不会被牵扯进去?爹爹在朝为官,大哥又在兵部任职,会不会有危险?”
穆甜和穆明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虑。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穆甜叹了口气,“你爹一向明哲保身,不参与党派之争。只是这朝堂风波,有时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穆明姝轻轻握住穆甜的手:“娘亲不必过分担忧。爹爹为官清正,深得皇上信任,大哥处事也极为谨慎。咱们穆府不站队不结党,应该不会有大碍。”
话虽如此,但穆明姝心中却有一丝不安。
她想起前世,广陵王重伤这件事确实发生在这一年秋天,而后引发了一连串的事件,最终三皇子势力大涨,不少忠良之臣遭到排挤打压。
她记忆中,穆家虽然未受重创,但也被迫更加低调行事。
这一世,既然她重生归来,是否能够帮助家人避开这些风波呢?
“明姝,你在想什么?”穆甜注意到女儿的走神。
穆明姝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朝堂之事复杂难测,咱们内宅女子,还是少议论为妙。”
穆甜点点头:“明姝说得对,这些事情咱们心里有数就好,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丫鬟通报大少爷穆锦来了。
帘子掀起,穆锦刚从兵部衙门回来,官服还未换下,脸上带着几分匆忙。
“锦儿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穆甜有些惊讶地问道。
穆锦向母亲行了礼,又朝妹妹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说:“兵部刚接到紧急军报,北疆有异动,皇上已经召集几位重臣入宫商议。衙门里没什么大事,我就先回来了。”
穆甜立刻命丫鬟给穆锦看座斟茶,关切地问:“北疆又不安宁了?不是才签订和约不到一年吗?”
穆锦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压低声音道:“正是因为才签订和约就出事,才更让人担忧。而且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广陵王又重伤不能理事。”
穆明姝心中一动,轻声问道:“大哥,广陵王的伤势究竟如何?你可有确切消息?”
穆锦看了看四周,示意丫鬟们都退下,待房内只剩母子几人,才低声道:“今日太医院的王院判来兵部办事,我趁机打听了几句。他说广陵王的伤势极为严重,箭伤离心脏只有一寸,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三天了。”
穆氏母女三人闻言都吃了一惊。
如果广陵王真的伤得这么重,那她们先前的猜测就全错了。
“可是,狩猎时的意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穆明姝疑惑地问。
穆锦摇摇头:“据说不是普通的意外。那支箭并非猎场常用之箭,而是军中所用的破甲箭。皇上已经命大理寺暗中调查此事了。”
穆甜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
“意味着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广陵王。”穆锦接过母亲的话,声音压得更低,“而且凶手很可能是军中之人,否则,哪来的破甲箭?”
穆甜吓得捂住了嘴:“天啊,这是要造反吗?”
穆锦连忙摆手:“慎言!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事情真相如何,自有大理寺查明,咱们不可妄加猜测。”
话虽如此,但房间内的气氛已经变得十分凝重。
穆明姝心中更是翻江倒海,她清楚地记得,前世广陵王虽然重伤,但不久后就康复了,并且借此机会揪出了朝中几个三皇子的党羽。
如果这次伤势真的如此严重,难道前世他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还是说...这一世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不禁想起自己重生以来做出的种种不同选择。这些小小的改变,会不会引发更大的变化呢?
“明姝,你今天怎么老是走神?”穆锦注意到妹妹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穆明姝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太过惊心动魄,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穆锦叹了口气:“是啊,我初闻此事时也是震惊不已。好在皇上已经下令严查,相信不久就会水落石出。”
穆甜忧心忡忡地说:“锦儿,你在兵部任职,这些日子要格外小心,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
“娘亲放心,儿子明白。”穆锦点头应下,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过几日是安王妃寿辰,娘亲带妹妹们去贺寿时,也要多加留意。安王是广陵王一母同胞的弟弟,届时必定会有不少王爷党羽在场,难免会议论此事。”
穆甜会意:“我晓得轻重。实在不行,就称病不去也罢。”
穆锦摇头道:“那倒不必,反而显得咱们家心虚。正常前往便是,只是,莫要参与敏感话题的讨论。”